第十五章:登殿
霜降,离立冬还有半个月。 青山观雾气缭绕,山门楼阁半隐于雾中,颇有缥缈仙境之感。 又一日后,正殿议事厅中,新青山第一代外门弟子们聚在台下。 台上正中央,摆放着一张黄金打造的龙凤呈祥椅,稍前些位置摆着五张铺着珍稀异兽皮毛的座椅。 龙凤呈祥椅空着,是掌门杨廷铮的位置,他还没有到。 另五张座椅上,除了左起第一张外,剩下四张都坐上了人。 左起第一张座椅乃杨廷铮大弟子,静远堂堂主张叔夏之位。 听闻数日前,张叔夏在西北一小国宛国境内,找到了个旷世奇才,但山海宗天歌峰峰主也在那处,二人相争,至今没有结果,无法归来。 坐在左起第二个位置上的男人,便是杨廷铮二弟子二弟子,上德堂堂主方秋白。 张叔夏出身天下四大家族中的大梁张氏,是从前老观主受朋友所托,安排给杨廷铮的徒弟。杨廷铮前往大梁城领人之时,在张府中见一仆人之子略有天资,便与张叔夏一同收为弟子,便是方秋白。方秋白也是杨廷铮第一个亲自收的徒弟。 第三个位置上,坐的是知雄堂堂主林玄卿。 林玄卿出身四大家族中的东海林氏,但却并非是被家族举荐到杨廷铮门下的。据说多年前林家本与山海宗某位长老谈好,让林玄卿做他的徒弟,没想到林玄卿竟来了一句“山海宗皆鼠辈”,然后自己跑到了宋国汴京,拜了担任国师的杨廷铮为师。 第四个位置上坐着的是个女子,云汉堂堂主萧阿约。 萧阿约天生丽质,明眸皓齿、香肌玉肤,即便称不上倾国倾城闭月羞花,也配得上“仅次”。萧阿约出身四大家族熊的汴京萧氏,年幼便被家族举荐拜杨廷铮为师。 她坐在台上,气质淑雅,神情温柔,面含笑意,台下许多男弟子偷偷注视。 第五个位置上坐的,便是杨廷铮关门弟子,神策堂堂主霍纲。 霍纲出身贫寒,机缘巧合而成为杨廷铮弟子,很多人说他是杨廷铮五个徒弟中天赋最高之人,以心思敏捷著称,但颇有些关于他的不好的传闻。 王知风和陈十七站在人群之中,王知风望着台上的四位长老,感慨道:“这便是天命之差啊,他们才是真正的天才,年少便名扬海内,我看不论是那东厢房少年还是赵大小姐,往后也都难与这几位长老相比。” 陈十七小声道:“你可别说了,又被那姑娘听了去,她心中不服要去和这四个一分高低,到时候闹出人命,可有你的责任。” 陈十七嘴上回应着王知风,目光却一直盯着台上,准确的说,他一直在盯着最右侧椅子上的男人。 他清楚认出,神策堂堂主霍纲,便是当时他在护山大阵处,见到的手拿黑暗天劫碎片的道人。只是不知道当时的另一人,霍纲口中的“师兄”,究竟是方秋白还是林玄卿,亦或是所谓还在宛国的张叔夏。 片刻后,正殿外广场上空,一道清光穿过万里云层而至,天穹高处停着一柄金光闪烁的飞剑,剑上站着个身穿朴素道袍的中年男人。 四位长老一同出厅,齐齐朝天行礼道:“弟子恭喜师尊!” 极盛光芒中,杨廷铮御剑落地,落地后将剑收入腰间剑鞘,看着面前的四个徒弟。 二弟子上德堂堂主方秋白上前一步,认真执礼,而后说道:“启禀师尊,徒儿在赤水城、鸿口城,分别觅得良才一人,皆已收为弟子,由于路途遥远,徒儿先行回观,半个月后他们二人会由朝廷官兵护送至山下。” 杨廷铮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三徒弟,知雄堂堂主林玄卿。 林玄卿上前执礼,但脸色有些憋屈,久久不见开口。 杨廷铮道:“你遇到了何事,说出便是。” 林玄卿低头说道:“徒儿在楚国边塞固水镇觅到一人才,年仅十二岁,本该收其为徒,但他母亲卧病在床,舍不得儿子离去,我不忍带那子走,便留下些钱财,让他陪他娘亲走完最后一程。” 杨廷铮温和说道:“此乃善举,有何不敢说的。” 林玄卿迟疑片刻后,接着说道:“徒儿走后,山海宗派人去了那里,当日那子的母亲便病逝,于是他就被带去了灵巧天宫。可我临走前给那老妇人诊过脉,她至少还有一年的命,徒儿猜山海宗之人......” “行了。”杨廷铮打断了林玄卿的话,“为师知道你的为人,这不是你的过错,至于你别的想法,如果只是猜测而没有证据,那就不要说出来。” “是。”林玄卿抱拳行礼退后。 云汉堂堂主萧阿约执了个女儿礼,姿态优雅,礼毕开口道:“师父,阿约找遍泗水、凉山一带,未遇良才,但回观里的路上听闻,楚国赵老太爷的孙女来了我青山观拜师,故心中已有打算。” 萧阿约笑吟吟地看向旁边的方秋白和林玄卿,柔声道:“还望两位师兄,不要与师妹争抢,阿约先谢过师兄了。” 方秋白和林玄卿点了点头。 萧阿约接着看向另一侧的霍纲,声音变得冷了些:“想必师弟也对她不感兴趣吧。” 霍纲摆了摆手,说道:“不敢不敢,师姐看中的人,我哪里敢稍作觊觎。” 霍纲走上前来,作揖说道:“徒儿行遍两州三省,山川虽广、凡人亦多,但并无一人有资格做弟子的亲传弟子。” 杨廷铮看着霍纲,面无表情道:“目光刁钻些,是好事,进去吧,别让我青山观的第一代弟子们等久了。” 杨廷铮便与四位堂主进到议事厅中,各自位置上落座。 台下之前还各自小声交谈的弟子们立即安静了下来。 现在坐在他们面前的,是当今天下最具盛名之人。 大宋前任国师,列国共同敕封的“大国师”,追杀洁净圣殿最后余孽、黑暗大神官叶怜的联军统帅。 就在半年之前,此人背负着整个天下的冀望,最终立下了不世之功勋,他必因此被传颂千百代。 弟子们都盯着杨廷铮看,许多人仅仅是看到他,便感到胸中的热血沸腾。 更不用说,此时议事厅中众人,已经成为此人的徒孙,说不定能与他的名字一起,共著于史书。 杨廷铮目光扫过台下,忽然说道:“你们都很不幸。” 台下众人面露疑惑,不知此言何意。
杨廷铮指向站在第一排中某一人,问道:“为何想拜入青山观?” 被指的那人愣了愣,随即受宠若惊道:“青山观乃天下三大宗门之一,掌门真人乃当世圣人,能拜入青山观,是我毕生的梦想。” 杨廷铮看着这人,缓缓摇了摇头,说道:“若果真如此,那青山观就该是天下俊杰皆向往之地,如果所有的绝世奇才都来青山观拜师,第一轮考核只留三百人,你们有资格留下来吗?扪心自问,你们有多少人觉得自己是绝世奇才?” 杨廷铮笑了笑,说道:“没有人敢这么说吧,因为事实其实是......” “我敢这么说。”台下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明亮的女声。 众人循声看去,角落靠墙处,身着单薄红衣的赵人美亭亭玉立,但是头上却戴了个斗笠,垂下一道面纱遮住了脸。 萧阿约看向她,露出会心微笑,对杨廷铮解释道:“师父,那便是我对您说的楚国赵老太爷家的孙女,如无意外,她将会是阿约的第一个亲传弟子。” “好。” 杨廷铮点了点头,看着角落里自认绝世奇才的赵人美,问萧阿约道:“她何故以面纱遮脸?” 萧阿约并不知晓内情,不知该如何作答。 赵人美遥遥答道:“观内有居心叵测之人,总是偷看弟子,故将脸遮住。” 杨廷铮微微皱眉,看左右道:“有这种事?” 厅内不少目光纷纷看向陈十七,陈十七镇定自若,仿佛无事发生。 方秋白笑了笑,起身解释道:“师父,徒儿回观后也听了此事,已调查过了,只是年轻人之间之间一些无伤风雅的小误会罢了。” 杨廷铮点头道:“既然如此便好......说回原话,你们许多人都以为青山观和我如何伟大,但这并不是事实。” “天下三大宗门之一的青山观,是我师父的青山观,它已经被毁了。如今我的青山观,有井而无水,有名而无实,而这,正是这世上最危险的事。” “无水之井,必被虫蚁占据,有名无实之辈,必被天下共击之。” “我所谓的不世功勋,它是荣耀,也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刀。领联军追杀黑暗大神官,其实除我以外,很多人都有能力完成这件事,但因为风险太大、九死一生,他们不敢来。而在我做到后,他们觉得若是他们来,也能完成,甚至觉得能做得比我好很多,所以便不服我。我的名声越大,他们就越痛恨我,你们是否明白其中道理?” 台下众人有的明悟,有的疑虑,有的依然茫然,许多人陷入沉思。 杨廷铮接着说道:“所以我说你们可怜,因为现在的青山观只是一口枯井,不是你们以外的最强宗门之一。入了这口枯井后,你们反而会和我一起,成为无数人痛恨的对象。” “我是被陛下逼退的。” 台下众人皆惊。 陈十七有想过这种可能,他还与滩头镇卖烤红薯的杨跛子说过,但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更没想到,杨廷铮竟然当众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