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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卷 第四十六章 过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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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武六年的南安府和一百年后完全不同,不说城墙,就是刚下火车的交通便让杨锐无法接受。冬天太暖,南安没有下雪,雨水使得本就糟糕的道路更加泥泞,这将伟人心中原有那点衣锦还乡的高兴折腾的无影无踪。好在妻儿都不是娇气的人,叔叔杨茂才又请了几台大轿备着,这才平安到了‘家’。当这一日上午赶到南安府城南门外杨家村时,看着暖阳之下竹清水秀的章江两岸,杨锐脑子里蹦出来的台词居然是‘高天厚土,祖先神灵,我黄静波又回来了。’

    总理返乡,全府震动。早早得到消息的乡里乡亲全聚在南安府城看热闹,人山人海的像极了北方的庙会。杨锐对此并不在意,可杨家上下全被吓到了,不过随即这些人便觉得脸大了数倍,说话走路都咋呼了不少。

    认祖归宗过年度岁,在南安这些天,是杨锐这十几年来最清净的日子。没有国事没有生意,平日里只是认认亲戚谈谈故旧,时间在这里仿佛是凝固的,只让人不知道岁月长短。不过,劳碌命的前总理大人大年初十就被人找上门来。这一日,当他正懒洋洋晒太阳时,杨度和徐贯田冒了出来。

    “你们怎么来了,不在家过年吗?”从接到下人通报杨锐就犯嘀咕,再看到人就更嘀咕。

    [“总理大人在这里享清福,度当然要跟着来。”杨度从北方来,可年后南安中午的气温有十几度,他穿着一声皮毛。给热的不行了。

    杨度说完,徐贯田却道:“竟成你在这里好生度岁。安享天伦之乐,我们这些人啊。整个年一天都没过好,会内国内还有那些洋人大使领事华人华侨,天天揪着重安和含章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你这么一辞职啊,整个国家都乱了。”

    “这有什么好乱的?政府稽疑院建立之初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看守内阁不也是内阁吗?”杨锐早就知道辞职会造成这种结果,但言语上却不动声色。

    “是,各部各局都没事,可大家心里头空落落的啊。”徐贯田道。“重安说你不在对外交涉的尺寸他拿捏不准,现在欧洲用兵。西域用兵,可谓骑虎难下,到底该怎么决断,怎么谈判,他根本就没底。对了,新俄国和德国人正在谈判想退出战争,闻讯的英法两国完全慌了神了,每天都催着我们增兵,重安做不了主啊。

    还有含章这边也是。欧战打了快四年了,今年要造多少船,什么时候停他说他根本没底。一个不好船造多了,那国家亏本。造少了那国家更亏本;还有那金融管制银本位转金本位一事,他也不知道怎么定。说白了,他们守成可以。可要定夺大事,缺你不得啊。”

    徐贯田絮絮叨叨。久久未听到的公务再次钻进了脑子,这让杨锐亲切之余更有些无奈。局势变化太快了。他本想即便出山也要三四月的,不想现在那些人就等待不住了。

    “政府还在放假,稽疑院也还没有开院。你说的这些问题估计等过短时间就好了。”杨锐浅笑道。“再说我这个主动辞职的,屁颠屁颠跑回去过,你们觉得这好玩么?”

    前一句还让徐贯田摸不着头脑,但后一句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杨锐这是要一个台阶下。他立即道:“竟成,我会重新提请你为总理候选人,稽疑院表决之后,你将就任第二届内阁总理。”

    “第二届?”杨锐不明所以,没有反对,也看不出赞同,就这么的不说话了。

    与徐贯田同来的杨度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当下便打圆场道:“贯田兄,稽疑院开院也还在元宵之后,从南安到北京,走铁路最多五天,你就先不要着急了。总理不是不想干,而是有些人说三道四的……。咱们还是先缓一缓,洗个澡吃个饭再谈细节吧。哎,这是冬天嘛,怎么这么热?看这汗出的,这肚子饿的……。总理大人,有东西吃吗,再不给东西吃,杨度可要晕倒了。”

    杨度插科打诨,本来严肃的气氛立即轻松了不少,徐贯田也感觉自己一进门就说事情太急切,当下开始喝茶吃东西,待杨府下人烧好了热水,杨度又礼让他先去洗澡。趁着这个空挡,杨度说道:“总理,这次,孑民先生可不能留在内阁了,要不然还要坏事。”

    “他……”杨锐冷笑,辞职的目的之一就要把蔡元培给清出去,最少从内阁里清出去,学部已经不能再掌握在他手里了,那会非常危险。随着他的辞职,蔡元培在政府部门消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唯有这样,将这个人踢出去才不会引起会员官员以及民众舆论的反感。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可另外一个问题依然棘手,那就是怎么把裁蔡元培从常委会里面踢出去?而且要和他被从政府部门踢出去一样,不要引起大家的反感。

    “这也是治标不治本啊。”杨锐冷笑完却仍是摇头。

    “可这就已经够了。”杨度的话说的和岑炽一个月前说的完全一样,认为下台后的蔡元培将毫无作为。

    “怎么讲?”这一次是杨锐看着他,感觉有些意思。

    “一个人说的东西再好,可要是这个人不被信任,那大家对他说的那些东西也难以相信。”杨度道。“总理辞职后,举国百姓都说蔡孑民的不对。为何如此?因为百姓不相信他这个人,所以哪怕他说的漂亮,却没人信他的。大人,度以为,是时候和孑民先生分道扬镳了。”

    深深的看了杨度一样,杨锐嘉许道:“辄任先生也有这样的建议。”

    说这番话之前,杨度还有些忐忑,如果杨锐不信任他。那他这番话会被看作是挑拨离间,可听到杨锐赞许。他顿时兴奋起来,道:“为政之首要。便是要立场明确。与其和孑民先生这些人含含糊糊暧昧不清下去,不如划清界限亮明旗号。即便这种立场和态度不为一些人所喜,可百姓往往喜欢一个比较硬气比较靠得住的总理。”

    “嗯。”杨锐笑完,“那皙子以为我应该表明什么立场?”

    “这……”杨度歪头一想,忽然道:“总理表明立场和孑民先生表明立场的效果一样的。既然如此,不如给孑民先生一个民众都不喜欢的立场,这样我们的立场也就明确了。度以为,东林党这种称呼还是不够的,最好能称呼其为空谈党。”

    “哈哈……”杨锐大笑起来。道:“你不是要说‘实干兴邦,空谈误国’吧?”

    “正是如此。”杨度搞不明白杨锐为何笑,他根本不知道一百年后这八个字有多火。“孑民先生那些人只会说,不会做,而且说的都是洋人的那一套东西。现在欧洲大战,很多洋人都问我,为何情况会变成这样,难道是欧洲的传统存在问题吗?度与之谈及东方文明,他们听罢倒觉得东方比西方好了。现在孑民先生等人一心要西化。根本未料到欧洲人已经要抛弃西洋文明皈依东方文明了。他们那些人什么都不做,就只知道说,而且说的那些东西赞誉的那些东西却是欧洲马上要抛弃的,这根本就是空谈。于国于民毫无益处。”

    “他们那些人赞誉的不是欧洲,而是美国。”杨锐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

    “可是老百姓只知道洋人啊。”杨度强调道。“就是一般的读书人,也对西洋诸国很不了解。”

    杨度此言倒是说到了要害上。明白人知道美洲是美洲,欧洲是欧洲。可绝大部分人知道洋人就只有两类,一种是东洋人。再一种是西洋人,再无别号。即便胡适那帮全盘西化派竭力解散,诸人也还是认为天下洋人是一家,更何况美国本就是欧洲移民建立的。

    “总理,度这一次周游列国,忽然发现了以前的一个谬误。”杨度说的很有感慨,神色也热切起来,“以前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只觉得日本能富强,那是因为制度比大清好,运气比大清好,位置比大清好,政府比大清好。可现在看来,都不是,日本之所以能崛起,其根本在于日本人自豪自己是日本人,而清国人却耻于自己是个清国人。”

    “好!说的好。你接着说。”不知怎么,杨锐脑子里忽然想到一本汉jian书《来生不做中国人》。

    “只有自豪自己是日本人,才有可能去喜欢这个国家,去为这个国家做实事,为这个民族去牺牲。据闻日俄时,儿子如因体检不合格不被军队录取,母亲就会羞愧的自杀,而士兵更是以战死玉碎为荣。每一个日本人都这么费心竭力,国家哪有不强盛的道理?精神精神上的自豪感才是国家强盛最最重要的!

    从道光年中英之战开始,读书人就一直再说西洋好,虽说守旧的士绅不说,可从心底里士人还是害怕洋人的,这几十年积威下来士人傲气早就消磨了;甲午再败于日本,李中堂强撑的最后那丁点脸面也无存了。孙汶一直说要学西方,殊不知越是学习西方……”

    听到这里,杨锐微微激动下站了起来,背负着手在院子里度步缓行。杨锐站起,杨度也跟着站起,他接着道:“……越是学习西方,我们就越是没有那种精神上的自豪感,没有这种自豪感,那国人永远无法团结。于是就变成这么一个循环:先是被洋人打败,然后开始否认自己,学习洋人;可结果呢?还是被打败,然后更剧烈的耻于自己,如饥似渴的学习西方,可依旧不富强,到最后,只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哪里都觉得一无是处,终将把国家弄成一个殖民地。”

    这些话说的并不新鲜,十多年前在沪上张园讲演的时候杨锐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之后越深入这个时代,他对此就越来越忽略,现在要和蔡元培针锋相对,这恰恰是另外一件武器。

    “很好。皙子啊,你把你说的这些意思。好好理一理,写成文章。长一些,严谨一些。发动中华时报上去,题目吗,就叫《重振中华精神》。”杨锐吩咐道。

    “杨度明白。”献计成功,杨度开心的笑起,觉得让徐贯田先去洗澡简直是太对了。

    十日后,开院的稽疑院里,徐贯田出人意料的将杨锐重新提名为总理候选人时,整个稽疑院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等于说之前铁了心辞职的杨锐终于被诸人说服。首肯再任总理之职,而被民众和报纸埋怨一两个月的他们,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当日,除了国民党少数代表外,未在京城也未作任何竞选演说的杨锐几乎全票当选大中华国第二届内阁总理。

    此振奋人心的消息传遍京城时,北大文学院正在讨论废除文言文的新派人士当即色变。一个剃着平头,唇鼻间留着浓密八字胡的小个人子用带着绍兴口音的京话大骂道:“想辞职就辞职,想当选就当选,那稽疑院是八大胡同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豫山……”见兄长情绪太激动,周作人连忙劝阻,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而是要好好讨论怎么在当下的对策。“我们还是要商议出一个对策才是正理。”

    “没有什么好商量,还商量什么?杨竟成一回来,他还会让孑民先生入阁吗?”周树人虽然激动。但问题看得却很透,“稽疑院全被他控制的情况下。他要打击孑民先生最好的办法就是辞职,这比直接免除孑民先生学部尚书好百倍不止。孑民先生不入内阁。几道先生还能是北京大学的校长吗?”

    “豫山兄,从程序上说,杨竟成辞职是合法的,再次当选也是合法的。再说当时他辞职只说为免于自己成为中国拿破仑王莽第二,希望稽疑院代表接受他的辞呈,郑重思考后再选举总理,根本就没说过自己不再出任总理一职的话。”温文儒雅,与人为善哪怕是敌人也与之为善的胡适柔声说道,这简直要让人怀疑他是站在杨竟成那边的。

    “可杨竟成上台就等于章枚叔上台,我们这些人就等着哭吧。”周作人说完就夹起香烟,神色间一片苦闷。

    “是啊。”沉默了许久的文学院院长陈由己也开了口,不过他说的不是杨竟成当选,而是中华时报的社论文章,“看看,重振中华之精神,一篇狗屁文章。杨竟成人没到,他的那些狗腿子就开始吹鼓起国粹精神来了。诸君,如果杨竟成不提名孑民先生为学部尚书,那我们就发动进步青年罢课游行抗议,直到他不得不答应为止。”

    “仲甫先生,可学生中有复兴青年会,怕是运动不起来啊。”在与会的诸人中,两个学生中其中一个,叫做傅斯年开口提醒道。此人虽是学生,但学识不凡,最重要的是敢说敢做,为国文系二年级之学生领袖,有‘傅大炮’之称。

    傅斯年如此,陈由己眸子一寒,却道,“那我们就像以前在日本时那样,准备一些棍棒,谁不罢课就打谁,这些落后青年不鞭笞是不会进步的。”

    当年日本留学拿回,大罢课时为了‘动员’学生,铁棒手枪都是有准备的。现在在京城,手枪违禁不好弄,铁棒怕打死人,那木棒是要准备的。

    陈由己说得如此暴力,胡适脸上某一条神经颤动了一下,rou抖的厉害,他强笑道:“仲甫,这么激烈……,我是说这怕是不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陈由己不在乎的道:“有些落后学生,你和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对付不罢课不去游行学生最好的办法是给他们几棍。适之,这件事情你不要管,你看看能不能去美国人那想想办法,让他们帮孑民先生说说话,杨竟成不管多强硬,最终还是要在乎洋人意见的。孑民先生在,那中国民主就有希望,他要不在了,我们还能在北大呆吗?”

    “仲甫先生,除了本校,我想燕京大学也是可以团结过来一起罢课游行,还有天津沪上的一些学校也可以争取过来。”另外一个学生罗家伦说道。他是去年刚入北大文学院英文系,一入校就投入了新派,去年年末还加入了新潮社,成为新潮杂志的编辑。

    “对。如果孑民先生不被杨竟成任命,那我们就联系全国大学堂一起罢课。”陈由己高兴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讨论没一会,诸人就想到了对付杨竟成的办法。“我们还要反对章太炎再次提名礼部尚书……”陈由己这话一说出口,自己也觉得太过分了,只好提个开头没继续往下说了。

    文学院诸人在商议,隔壁楼法学院某个教员却正如饥似渴的读着中华时报上,被陈由己斥之为狗屁文章的重振中华之精神:‘……要言国家之昌盛,必先言国民精神之振作;要言国民精神之振作,必先有文化之自豪……’

    一个字一个字的,汪荣宝将这篇文章细细的读,反复的读——以他开国前数年的从政经验,以及开国后数年的观察经验,杨竟成每有大动,定是文宣先行。和普通草民不同,汪荣宝可从来不把杨锐的辞职当真事,这辞了职再当选,仿佛是过家家游戏,蒙骗蒙骗不熟内情的民众罢了。以他看来,这真要是辞职,那就应该将太尉府太尉一职复兴会会长一职一起辞掉,这才是真正的告老还乡,只辞总理一职算什么意思,哄大家玩儿啊?

    嘲讽的念头从心中一闪而过,作为前清官员前清国会钦定议员的他来说,已经没资格嘲笑任何人了。虽然在北**学院做教员衣食无忧,可这哪比得上昔日之荣耀?失去权力的痛楚就像鴉片鬼抽不上鴉片,而且是整整七年一口未沾,他对此已经受够了。为此,反复的揣摩上面的意思,以求一炮而红,重新穿上官袍便是汪荣宝现在之所想。

    照说这么一个做梦都想发迹的小人物即便上位,也只是沧海里的一滴水,细微的让人忽略不计,但时代总是能按照自己意志造就出一批大人物,显然,此时正处心积虑往上爬的汪荣宝正是其中一员,而且是其中最为疯狂的一员。

    京城有着这样那样的变化,可已在火车上的杨锐并不在乎。他那一日从银安殿走向稽疑院的那一小段路上,早就将之后发生的一切都计划好了。若真要是有人毫不顾忌的上台,他有一百种办法让他自动下台。权力,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权利。

    “总理,重安先生又来了急电。就在今天,新俄国和德国签订了和谈条约,俄国宣布退出欧洲战争,并且放弃对波兰立陶宛库尔兰利夫兰艾斯特兰的管辖与主权,承认乌克兰芬兰独立,再则对德赔款五十亿马克……”

    随着李子龙的叙述,历史上的布列斯特和约内容展现在杨锐眼前,虽然内容大致相同,但时间上却因为蝴蝶效应晚了四天。

    “佩忍那边有没有来电?”杨锐其他都可以放心,但对俄对哈萨克斯坦却一直未能忘怀。所以这一段时间,他一直通过军用无线电站与杨增新驻俄全权代表以及情报局单线联络,他虽不是总理,但还是太尉,军权依然在他手里。

    “佩忍先生没有来电,但情报局预测说,因为我们未能支援布尔什维克物资,他们这几个月以来对佩忍先生很冷淡,而且新俄国的军队极有可能会在近期出兵草原总督区。”李子龙道。

    “我知道了。”杨锐把看完的电报交还给李子龙,伸手拉开了包厢墙壁上的地图——这是俄国目前的形势图。对德和谈后,真正还处于白俄将军们手里的军队只有对奥斯曼作战的西南战线,以及在东西伯利亚防守复兴军的一部分军队,其他部队基本在苏维埃政府的号令下复原了。“给西域去一封电报吧,我要知道草原总督区目前的详细情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