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开启小学时代
冬天，院子里的石榴树被奶奶砍掉了，奶奶嫌它结不成果子，每年只得两三颗小石榴，酸涩幼小，没法吃。 新年前夕，照例扫灰，对房间进行最大最彻底的清扫。其实房屋久了旧了，清扫做的再好，也是斑驳的。陈年家什儿奶奶总舍不得扔，老屋配老旧物件，氛围倒也协调。 奶奶先把地上、炕上大包小包的衣服、被子搬到屋外，然后叫雪燕帮忙，把用来堆放衣物的枣木酱红色柜子抬出去。挪动之间，雪燕总能发现一些陌生面孔，她拿起一条厚重的白布碎花裙子问奶奶：“这是谁的？”“你小姑的。放着吧，脏！”又发现一只橙黄色的熊。“这是你三姑给你买的，一大一小，大的那个不知道弄哪了。”奶奶可惜地感叹。还有一个彩色塑料球，贴有彩色圆片，冬日阳光下绚丽美好，雪燕从彩色光亮中得到希望，多好！春天要来啦。阳光如刺，却那么暖。 所有可以挪动的东西通通搬到院子里，就连炕席、席下的草垫都卷起靠在屋外墙边。炕的原貌露出，泥土混着麦壳，看得出来，这炕并不结实，难怪奶奶总告诫雪燕别在炕上蹦蹦跳跳，以防炕塌掉。东西清出去后开始清洁，奶奶把新买来的高粱扫把改造一番，扫把屁股后头绑了根长木棍，这样扫把就可以扫到屋顶了。奶奶挑动屋顶墙角的蜘蛛网，扑去墙面上的积灰。这期间雪燕不进屋，她不想变得灰头土脸。 大扫除的中午照例吃面条，照例是白菜卤，白菜切成方块，加上粉条、rou丁。这顿饭真好吃，下的味精够足，汤水很鲜。午饭后，开始做反向移动，院子里的家什被放回原窝，重新开始为期一年的安顿日子。奶奶从三姑家拖来一个纸箱，是装哈得门烟的空箱子，箱面上写着“烟草有害健康”，它被用来盛杂物。 扫除完屋子就开始捯饬人，奶奶去三姑家，让三姑帮衬着洗澡，去除污秽准备迎接新年。 来年春天，三姑村头的小卖部重新装修，爸爸也去帮工，姑姑负责工人吃饭喝酒的事，奶奶也经常去转悠着看看。雪燕走进屋里，粉尘很多，光线灰暗场景虚幻，工人站在高架上传递着钢材，雪燕只看几眼就跑出去了。大人忙着张罗新屋、新生活，雪燕也沉浸在忙碌喜悦的氛围里。上大梁那天，屋子挂了红绣球，放了几挂鞭，火红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奶奶带雪燕去新屋，三姑正用抹布擦着棒棒糖罐子，顺手递给雪燕一个橙味的。三姑家的小卖部地方更宽敞了，大了高了，新添置了玻璃柜台，卖的东西品样也更多了。 暑假，炎热，雪燕和奶奶在院子里铺好凉席，就着蒜瓣吃馒头，雪燕牙尖咬一点蒜末，气味冲鼻便不再咬蒜，干吃馒头。从院子往屋里看去，爸妈在桌前吃饭，没有争吵打骂，多么和谐美满……真是一段悠然自得的日子，雪燕的幼儿园时代也在蝉声和热浪中结束。mama带雪燕去小学报到，但mama从未给她打过预防针，没告诉她上学是怎么一回事，仿佛那是理所应当的事。 雪燕稀里糊涂地上小学了，她被老师指挥着，被动推着向前，今天学这个明天学那个。一次早上忘带橡皮，雪燕到了学校门口，从爸爸的摩托车后座下来才猛然意识到。 带着一份忐忑，雪燕的课上的磕磕绊绊，越是小心就越容易出错，第一节课就写了错字，雪燕看到老师不在身旁，就用左手食指沾点唾液在错字上涂抹，结果搓破一个洞。被老师发现了，“雪燕，放学谁来接你？”“我爸爸。”“放学后叫你爸爸来教室找我啊，别忘了。”雪燕心情沮丧，觉得自己犯了错误，她怕老师，怕留下叫家长。 小时候记忆力好，学习过得知识至今有印象。雪燕记得学《乌鸦与狐狸》这篇课文时，老师采用情景剧的方式教学，让大家表演乌鸦和狐狸，这让课堂变得生动有趣。老师让大家把手背到身后，因为乌鸦没有手只能用嘴吃食物，又拿纸片当rou。同学们排成两队，第一个同学用手拿起纸片衔在双唇之间，抻一下脖子传到后面的同学嘴中，后面同学用嘴夹住纸片，再传到后面同学的嘴中，雪燕也认真的做着这个动作。 那时教学要使用实物投影仪，语文老师会用袋子装来一片片画着彩图的玻璃，这些彩色元素让课堂绘声绘色。雪燕坐在前排座位，离幻灯片很近，她仔细盯着老师的手。那手小心翼翼地托起稍有分量的艺术玻璃，放到打光灯下。这是一只昂首的五色孔雀，投影仪打出的光线把孔雀送入明艳神秘的异度热带，雪燕只顾欣赏那只手和那个闪着光的奇异境界，精神从课堂中游离了，她沉浸在自造的空间里。 雪燕那届学生从一年级开始就学英语，英语老师、语文老师、班主任都是王秋水老师一人承包。王老师提着录音机走进教室，开启了雪燕人生第一堂英语课，播放英语歌曲时，老师让同学们站起来，打拍子、舞蹈。整本英语书雪燕最感兴趣的是最后几页灰色人物头像，雪燕计划给他们涂上颜色。 数学老师叶丽给班里拍集体照，集体照拍完，同学们这一团那一簇，让老师拍照，雪燕穿着一条鲜亮的砖红色化纤喇叭裤，口袋边有只小白兔和一个圆形萝卜，这条裤子被记录在影像中。集体照发下来的那天，叶丽老师遗憾地说：“照的远了，人都像小蚂蚁一样，看不太清楚。” 雪燕开始学乘法、背诵小九九，老师让同学们两人一组互相检查，雪燕数感差劲，数学不好，这对她来说是灾难。她的紧张来自放学后被留下的难为情，她三番五次成为被留下的其中一个。爸爸在茶余饭后给雪燕检查作业，讲那些数学题，数有几个立方体的题目雪燕总是出差错，还有那些成语组合、脑筋急转弯，雪燕都是畏惧的。爸爸检查着作业，雪燕检阅着爸爸的表情，手里攥着一块橡皮，从头到尾立在沙发旁，小手折腾着橡皮，搓着橡皮灰，爸爸检查结束，雪燕离开，一地橡皮灰。 放学后，有的家长来的晚，熊孩子就聚在学校旁边的公司门前玩石狮子。狮子口含圆珠，孩子们攀爬到狮子上，用手触摸嘴中的球，让它翻滚。有时下了雨，狮子下方的土地阴湿，有水洼，水洼里是绿色苔藓、蜿蜒杂乱纠结的连根草，蝌蚪在水洼里鱼儿似的乱游，一个男孩拿空塑料瓶把蝌蚪捉起来把玩。 听王老师说，叶丽老师调到市里的小学了，雪燕开始怀念叶老师，叶老师唇珠明显，上唇被牵动的微微翘起，戴眼镜，脸小、扎马尾。记得老师穿过一件漂亮衣服，扣子前襟那儿堆成波浪，那是雪燕第一次感受到服饰的艺术。叶老师也是唯一一个敲过雪燕手板的老师，因为雪燕忘记写作业。 周六日雪燕和奶奶住在小姑家，周一早上，雪燕和佳源姐一起上学，佳源姐煮了玉米片粥，里面加了糖，甜丝丝的。姐俩搬凳子在门口阶梯上吃，清晨的空气湿润清凉，很舒服。上学路上，遇到jiejie同村的男孩，三个人一起走，刚下过雨，树底长出几株灰蘑菇，进入校园，jiejie教室门前簇拥着一群人，原来是带钥匙的同学来晚了，几个调皮的男生直接从窗户跳进教室。 暑假，雪燕记错老师说的报道时间，告诉佳源姐，今天下午要去学校。佳源姐当时提出质疑，认为学校不会开门，问雪燕是否记错时间，但雪燕坚持认为是这个日期。佳源姐蹬着三轮车，带着雪燕和佳卿两个meimei，头顶大太阳来到校门口，结果大门紧闭，校园安静荒芜，草长的很高蔓延到路中间，柳树枝条拖拉到水泥地面，杂乱无章，无人打理，空气中蝉鸣哄哄，震动着三个昏昏欲睡的孩子。在校门口停驻几分钟，认为是不会开门了，又背负烈阳原路返回。 回家后小姑父狠狠批评了佳源姐，为什么出去不和家人说一声，家里人以为孩子被偷了，要急死了！佳源姐哭到抽泣，雪燕躲在另一间屋子，靠在奶奶腿边，害怕又自责。 放长假，雪燕经常去姥姥家住一段时间，每次从姥姥家回来，都对奶奶家感到陌生，进了屋，一丝冷气绕在鼻尖，呼吸声清晰，头脑木愣愣地。雪燕坐在炕边看电视，有些尴尬。背后，奶奶开口了：“吃杏儿，你小姑送来的，我给你留的，还有草莓。”奶奶从饭橱端出一只小碗，里面有几个软和的金黄杏和鲜红草莓，雪燕安静吃食，也渐渐习惯起这个家的氛围。 毕竟上学了，呆在奶奶家的时间要更多。平时只能自己一人玩耍，雪燕就开始折腾奶奶的深褐色头巾，套在头上当假发，头巾边缘的流苏放到脑门儿当刘海，后脑勺在系一根长马尾。还有浅蓝色毛巾，雪燕把毛巾横着套在头上，两头扎上皮筋，充当两根大辫子，对镜子里的自己满意至极。雪燕从三姑那得到第一管“口红”，曼秀雷敦薄荷味唇膏，她一遍一遍将刚涂好的油光锃亮的嘴唇擦去，再次仔细慢慢涂好…… 有一本书是介绍五十六个民族的，里面配有服饰图片。满族那篇正是格格的装束，雪燕把一寸见方的图片仔细剪下，贴在手心，趁着奶奶烧完炕在院子里收拾柴草的功夫，雪燕把那张图片投进通红的柴火上。她双手合十祈祷着，祈祷自己能和格格一样美丽，能穿漂亮衣裳。但转而后悔了，立刻用一根木棍将图片挑出来，她觉得美丽的图片烧掉可惜，但掏出后又觉得不吉利，不应该烧到一半拿出，这种举动是毁了虔诚，毁了自己对美神的敬意。 关于美，小学美术老师给雪燕的启蒙是很深的。一次上课，老师拿来一个长盒子，打开来看，是一个个精美的小脸谱。“我吃完荔枝，把核洗干净、晒干，再用颜料画的。”还有一个鹿形的东西。“这是树根，我在路上走着看到一个大树根觉得好看，就捡回家自己加工了一番。”董老师言传身教，生活处处存在美。 放学后，开摩的的爸爸来接雪燕回家。夏天放学时天色尚早，爸爸都会在彩票站观摩好一会儿，雪燕倚在摩托车上，观望来往的车流，放学时这条街最为热闹。这是学校附近的彩票站，还有另一个彩票站靠近加油站。店里坐着一个女人，墙上钉子拿总挂着买来的饭食，有时是红汤拉面，有时是炸鸡架和俩馒头，几块油渍浸到墙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