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不相信眼泪”的深城，每天都有很多人在流泪。 在下班高峰期的地铁口，张小湘背着一个白色帆布包，这个包比平时更重一些，因为装了她平时放在办公室的杂物。 对的，她今天刚“被辞职”了。 张小湘觉得眼镜越来越模糊，原来是自己的眼睛泛起了泪水。本来戴着口罩就容易起雾了，这下更看不清了，所以她用手指穿过眼镜擦了擦眼泪。 但是眼泪好像被刺激了一样，突然哗哗的往外流，张小湘加快了脚步，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绷不住了，必须马上回到家关上门大哭一场，不能在大街上崩溃，太丢人了！ 也许是越急越觉得慢，也许是今天的东西比较重，800多米的距离，今天觉得格外的远，都是为了省房租，每天得走这么远：“张小湘，你的眼泪先忍住啊！” 总算是到家了，扔下包，扑到床上大哭了起来。 说到哭，张小湘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自己在高中写过的一句诗：“窗外阳光明媚，我却独自流泪。” 当时张小湘被很多同学笑话，说她怎么这么矫情？其实这句诗也不是张小湘写的，是她从书上看到的，一次写作文时为了凑字数写上去的。 “张小湘，星期天下午放假你去哪儿玩？”杨艺问。 “我还不知道。” “那我先走了。”杨艺挽着她男朋友走了。 杨艺是张小湘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也是同一个村里的同乡，从村里读小学，到镇里上初中，再到市里上高中，她们俩一直在同一个班。 对于杨艺有了男朋友这事，她感觉到了一种“背叛感”，明明我们好了这么多年，突然你就为了一个男的抛下了我。 这也是张小湘晚熟，她不知道这就是青春期的懵懂，所谓的“爱情”。 虽然心里不好受，但是她也没有很生气，因为她知道他们两个好不长久，一直都是杨艺在讨好那个男的。果然没过多久，男方就以“我mama不给我谈恋爱”为由分手了，而转眼又勾搭上了隔壁班的女孩。 张小湘这些年一直跟杨艺一起上学，基本每次都是杨艺做决定，自己只需要乖乖点头就好，每次认识新同学，张小湘也只需要在杨艺身后点头微笑就好。 对于性格内向的张小湘，她一直觉得这样很好，自己不用想该说什么。 不过，张小湘今天却很想自己做决定，她觉得随便去哪都行，出了校门，她随便上了一趟公交车，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的风景不停的往后退…… “年轻人，还是要好好读书啊…” 张小湘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到一个老大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并且突然说了那句话。 张小湘笑了笑没有回答，但是她觉得很神奇，自己最近确实有过不想继续念书的想法。 因为，她觉得以前村里的同学初中毕业就不读书了，到市里打工，可以挣钱养活自己，而自己每天上课背着一些没用的课本，感觉在浪费时间。 还好自己考上的高中对县里特招的学生是免学费的，减轻了家里的一些负担，即便是这样，张小湘的jiejie，每次打电话都说：“我当年18岁，都出来打工了，你还得多少年才能挣钱啊？” 每次听到这种话，张小湘心理也觉得很难受，也想过如果不读书去打工的话…… 大学毕业多年之后，张小湘回想起这个场景，她都觉得很奇幻，感觉陌生的老大爷是某位老神仙下凡给她指引的，虽然高考只考上一个普通二本学校，好歹也是个大学生啊。 “张小湘，这个问题你来回答一下……” “怎么办，怎么办，这道题我不会啊……” “老……老师，我错了！”张小湘叫出了声，突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原来是梦啊…… “怎么梦到了高中，奇怪……” 张小湘觉得很奇怪，不过她转眼就想起了一句话，人在不满意现状的时候，往往会怀念过去。 张小湘发现自己还没卸妆，竟然哭着睡着了，挣扎着爬起来卸妆洗脸。 一想到明天不用早起上班，还真有点不习惯。没想到，刚上了8个月的班，整个分部都被撤了。就在上个月，领导还说张小湘做得不错，要给她加薪来着！ 不过小公司就是这样，再加上经济形势不好，工作说没就没了。 再说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毕业这几年也不知换了几份工作了。 这时候，她很想给自己的朋友柏森森打个电话聊一聊，因为在这方面他可有“经验”了！ “喂，你下班了没啊？有空吗，聊一聊呗……” “干嘛了？”柏森森问。 “我失业了。” “嗨，没事！你这才熬倒一家公司而已，我都熬垮好几家了。”柏森森还是一如既然的不会安慰人。 张小湘阴阳怪气道：“是呀，谁能跟你比呢？每次去的公司不是发不出工资，就是倒闭的。” “我这是安慰你哎……” “算了，你还是闭嘴吧……” “你就当辞职复习考试，你不是要法考了吗？” “你不是今年也报名了吗？你看书了吗？” “我最近工作忙，每天加班都累死了，哪有时间看书……” 张小湘现在听到柏森森这么说，倒没有以前那么生气了，因为他们现在只是朋友，不再是男女朋友了。 这要是以前张小湘肯定又得嫌弃柏森森不思进取，一事无成了。张小湘自己也觉得奇怪，当柏森森是朋友的时候，她可以做到很宽容，但是当他是男朋友的时候，她总是很苛刻，不过这也是柏森森人生太衰的缘故…… 柏森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很多人都觉得肯定取自是“锦官城外柏森森”这句古诗吧？ 其实，是他父母给他算过命，说他五行缺木，所以就取了“森森”两个字…… 说起考证这件事，张小湘和柏森森都异常的热衷，只要听说哪个证有用，自己又符合报名资格的，就立马买几本名师参考书看看，这些年证没考过几个，买的参考书却装满了一个书架。 那个书架是柏森森在网上买的，需要自己手动安装的，他经常为了省几块钱，就买很多的半成品，这些年他安装过椅子、桌子、柜子…… 张小湘觉得在动手能力上，柏森森是很可以。 分手后那个书架留给了柏森森，那些参考书很多都是过期的了，都给了收破烂的阿姨。张小湘只带走了几箱衣服…… 这些年比换工作次数更多的就是搬家了，毕业6年，搬家搬了8次，每次搬家最重的东西就是书了，行李箱都拉坏了好几个了！ 张小湘今年要考的是法律职业资格考试，已经是考的第四年了，每次都差几分。 她学的也并不是法律专业，想不起来当时是为什么要考了，好像还是柏森森建议她去考的，反正现在是成为了一个执念。 张小湘现在时常的口号是：“我这辈子一定要考过法考……” 这次距离考试还差45天，突然失业了，倒是有时间好好的复习的，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吧，今年怎么着也得考过了！ 张小湘想起来自己会这么迷信，还是被柏森森影响的。 柏森森自从知道自己命里“五行缺木”，还专门买了个什么木的手串戴着，说是可以带来财运。花了几百块钱买的，没过几天就褪色了。他倒也并没有很生气，顺势就把自己赚不到钱原因怪到假的手串上头。 他总是很会替自己找“失败”的各种理由。 柏森森总是觉得自己很快就会有钱了，因为算命的说过，他们家到他这一辈就会有钱了！ 张小湘是不信命的，她觉得：“穷人算命，富人烧香，命越算越薄。” 张小湘长得不赖，但是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没有男生跟他表过白，所以她说第一个跟他表白的人，她就跟他在一起，而柏森森就是那个跟她第一个表白的人。 柏森森表白的那天，他的鼻子就被撞断了，原来一开始就有不好的征兆。 还记得那天下午有篮球赛，柏森森中午给小湘发微信：“下午打完球我有话跟你说……” 张小湘开玩笑说：“你不会是要跟我表白吧？” 柏森森：“你怎么知道？” 张小湘：你千万别搞事啊，不然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下午班级篮球赛，刚好对上了很强的一队，而柏森森刚好防守最壮的那一个，结果鼻子给人撞骨裂了，鼻血喷了一地。 送到校医处，一个女校医尝试按了一下他的鼻子，结果血喷得更厉害了。果然校医除了开出万能“胶囊”以外，啥也不会。 同学赶紧骑着小电驴送他到附近的医院，一检查说是里面的骨头裂了，但是从外边看不出来，可以自然愈合不用做手术。 柏森森后来一直很落魄潦倒，他觉得肯定是鼻子被撞了，改变了他的运势。 张小湘听说柏森森的鼻子被撞断了，以为他会被“包扎”得很严重的样子，结果第二天一看，就涂了点药，看不出啥异样。 因为周末，同学们回家的回家，陪女朋友的陪女朋友，柏森森没人陪他去复诊，所以就安排张小湘陪柏森森去复诊。 一路上柏森森也没提表白的事，张小湘也没问。 到医院复诊，情况没恶化，自然愈合就可以，所以就拿了一些药。 因为出来时间还早，柏森森提议要不要“进城”逛一逛？ 因为他们两个所在的新校区在很偏远的郊区，过几百米出高速路口就出城了，所以他们都称去市中心是“进城”。 张小湘也好久没出来了，因为周末人很多，只有一趟公交车可以直达他们学校门口，每次都像打仗一样挤公交车，所以没什么事都不会出去。难得今天出来了，也就没推迟，两个人一起去逛逛吧！ 张小湘觉得自己到大学才进入青春叛逆期。以前学习成绩还不错的，也很循规蹈矩，从不敢做任何“出格”的事。 她的成绩从小学到大学越来越越差，小学班级前三，初中班级前十，高中前二十，大学倒数第二…… 都说大学没有挂科是不完整的，张小湘的大学是“完整”的。 因为到了大学之后，她突然觉得离开了杨艺，到了全新的环境，没有人认识你，真正的重新开始，真正的自由，她就想肆意的放纵一次…… 想想那时真是开心啊，简直是无所谓的放肆。 那天张小湘和柏森森两个人花了10花钱在街上的报刊亭买了两罐啤酒，然后和柏森森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边喝酒边聊天。 具体聊了什么不记得了，但是张小湘记得当时她对柏森森说：“你知道吗，其实我因为家里穷，我挺自卑的。不敢跟那些有钱的同学一起玩。” 柏森森说：“我家也没钱，但是我不这么想，同学之间最重要的是真诚，你付出真心，别人可以感受到，跟钱没关系。” 张小湘后来想起来，就是从这个时候她第一次觉得这个普通的“rou丝儿”竟然有这么深刻的想法，跟别的肤浅的男生都不一样，还有点意思。 喝光了那罐啤酒，他们还不想回学校，就提议去看午夜场电影。本来以为可以看到早上6点，然后坐最早的一班公交车回学校的。结果，那个电影院的午夜场只能看到午夜两点就打烊了。 剩下的几个小时，张小湘和柏森森无处可去，所以就去了24小时的肯德基买了两份汉堡套餐，坐等天亮。 当时是夏天，张小湘穿着短袖连衣裙，一开始还在聊着有的没的，后来太困了，张小湘就趴在桌子上想睡一会儿，空调吹着感觉越来越冷。张小湘觉得心里一阵委屈，不知怎么的就哭了！ 柏森森看到张小湘的肩膀一起一伏地在动，猜测八成张小湘是在哭吧，他紧张地问道：“你怎么啦？” 张小湘本来还想忍住不哭的，被这么一问，突然眼泪就绷不住了，带着哭腔说道：“我觉得好冷……” 柏森森没谈过恋爱，根本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情况：“那怎么办？可是我只穿着短袖啊……” 张小湘听了哭得更大声了，张小湘从来没有在男生面前哭过，既然都没忍住，就干脆哭个痛快吧！ 而柏森森以为张小湘是因为很冷而哭得更厉害了，于是心理慌得一批，这时他突然想起偶像剧里那些“很会”的男生的行为，于是扑过去抱住了张小湘…… 张小湘从来没有被男生抱过，身体僵住了，哭声也停住了。 柏森森心里想道：“这招还真有用啊，看来还是要多看电视啊！” 终于天亮了，两个人赶了最早一班公交车回学校。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一到了校门，两个人之间像是刻意地隔了一段距离，生怕别人觉得两个人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