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前些日子，卢卡在巴诺城的神殿偷看司祭大人为满六周岁的孩子们受洗学徒礼，受洗仪式上，司祭大人如是说道： “自今日起，你们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职业。” 然而回到家，父亲却告诉卢卡： “在巴诺城，没有任何人愿意把吃饭的本领教给你，除了你的父母，如果你选择了木匠以外的职业，你一辈子都无法成为匠师，只能当学徒和帮工，一辈子生活在下民区，过着穷苦挨饿的日子。” 卢卡出生在巴诺城的一个木匠家庭，家里一共七口人，五个孩子，卢卡排行老幺，按照他父亲安东的说法，他今后只能成为木匠。 相比他两个双胞胎哥哥丁尼与马修总是把父亲布置的木雕功课做得一塌糊涂，卢卡拥有一双巧手，有着不亚于他二哥奥伦的木匠天赋，因此他被父母寄予厚望，自懂事起就一直被父母严苛地锻炼他的木工技术。 正因如此，他才厌倦了那些木工活，他和二哥奥伦一样，虽然具有成为木匠的天赋，但都不想走上父亲的老路。 二哥奥伦曾告诉卢卡，他喜欢画画，他想成为石匠，虽然在当木匠学徒，但总有一天他会成为石匠的。 卢卡无比羡慕他的二哥奥伦，羡慕他有自己的追求，而他连自己喜欢什么，都尚未察觉。 由于家里的孩子多，需要上缴很重的户税，所以自卢卡的双胞胎哥哥出生以来，他们家就从上民区搬到了下民区，用他母亲昆拉的话来讲，下民区的环境虽然差了一些，但好在地税只有上民区的一半，省下来的钱可以买更多的食物。 但卢卡却还总是吃不饱，因为他的四哥马修总是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抢走他碗里的食物。 除了马修之外，卢卡最讨厌的人是乌鲁，乌鲁是下民区的孩子王，虎腰熊背，像个小大人，总是带着他的跟班到处去抢其他孩子出城采集到的野菜野果。 卢卡讨厌下民区，大概就是因为他讨厌这里的孩子，这里的孩子喜欢使用暴力，以大欺小的事情每天都在路边上演。 卢卡讨厌这里充满暴力因子的孩子，所以他经常跑到上民区跟那边的孩子玩，但他们最近都开始嫌弃卢卡了，刻意疏远他，理由则是因为他身上有了一股臭味。 下民区的居民会把粪便随意倾倒在路上，在下民区生活久了，衣物上就会沾染上臭味，上民区的居民也因此用“臭民”来称呼居住在下民区的人。 下民区的孩子虽然崇尚武力，但他们都很懂事，每天都会自发组成队伍，出城到外面的森林捡枯枝砍柴，采集野菜野果。 卢卡亦是如此，从三岁开始他就混迹在出城的队伍中，为家里出一份力。 刚开始，他只能去拾捡一些没人要的枯枝，因为只要他想去跟年纪大的孩子们争抢野菜野果，就会被那些块头大的孩子教训得很惨。 但卢卡渐渐学聪明了，他不再跟随大伙在上午出城，而是选择吃过午饭后，独自背着背篓出城采集。 “卢卡，出城啊？” 路过东门时，守门的伍长霍德跟他打了招呼。 “是的，霍德叔叔。”卢卡带着笑容回应。 霍德是卢卡家的邻居，去年霍德结婚，卢卡的父亲安东送了霍德一套家具作为新婚礼物，所以平日里霍德对安东的孩子们特别照顾。 出了巴诺城的东门后，往东有一条去矿场的路，一般出城的孩子们都会沿着这条路，在附近的森林砍柴、采集，卢卡对这片区域再熟悉不过。 因此他很清楚，那边的野菜野果总是会很快被采集光，所以出了东门后，卢卡便往南边的林子里钻。 往南边的路比较难走，荆棘丛生，一不小心就会刮伤手脚，但收获也异常丰富，经过半年的探索，卢卡已经逐渐摸清了往南边森林深处的路。 卢卡会在沿途的树木上用小刀刻下标记，这是他第一次探索这片区域迷路时，遇到的猎人大叔欧里恩教他的。 只要沿着标记往返，卢卡就能找到回东门的路。 经过半年的探索与努力，卢卡在森林里刻下的标记，已经不知不觉间构成了一条直通南面森林深处的小路。 在小路的尽头，有一片庞大的桃果林，是他在十日前偶然发现的。 自发现桃果林之后，卢卡每日都能背着沉甸甸的桃果回家，这段日子，靠着这片桃果林，卢卡再也没挨过饿了，每天满载而归的他都会受到母亲昆拉的称赞，连平日仗着块头大欺负他的兄长马修都对他投来羡慕的目光。 时值金秋，正是丰收的季节，卢卡娴熟地爬上一棵硕果累累的桃树，很快就割下了满地桃果，一眨眼的功夫就装满了背篓。 那些多出来装不下的桃果，卢卡舍不得留在地上烂掉，于是堆在了一起，把上衣脱下裹起来，抱在身前。 感受着背篓和手里衣裹之中传来的沉重，光着膀子的卢卡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沿着标记折返。 不知不觉间，夕阳的余辉穿过林叶，将卢卡稚嫩的身躯沐浴其中。 卢卡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看附近的标记，确认已经走完了一半的路程，在太阳彻底落下之前，应该能回到城里。 正当他产生这样的想法时，右侧的灌木丛忽然传来阵阵木叶摩擦的窸窣声，这忽如其来的声响让卢卡开始惶恐不安。 卢卡曾听大人们说，森林里徘徊着一种名为魔兽的怪物，小孩的血rou对于魔兽而言异常鲜美。 这两年里，除去冬天，卢卡几乎每天都出门，独行到现在也已经过有半年的时间了，可卢卡至今都没有遇到过大人们口中的怪物，他甚至一度以为那些怪物只是大人们刻意编造出来吓唬小孩的。 直到他听见灌木丛中传来的异响，卢卡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遇上大人口中的魔兽了，赶紧藏身在一棵大树后。 不一会儿，卢卡看到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人从灌木丛里陆续走了出来，藏在树后的卢卡偷偷数了好一阵子，发现这群人居然多达两百二十一人。 这群人衣着破烂，身上的衣物连他一个下民小孩都觉得寒酸，卢卡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从矿场出逃的奴隶，可仔细一想，矿场在东边，他们也没道理来南边，而且看他们的去向，明显是奔着巴诺城去的。 哪有矿场出逃的奴隶，又跑回巴诺城自投罗网的道理。 卢卡正揣测这群人的身份时，背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卢卡猛地转身回望，与一位手持盾牌的男子对上了视线。 面前的大叔有着黑色的头发，身上的衣物有好几处刮破的地方，但从材质看来，显然是平民穿不起的布料，对方无疑是一位贵族。 面前的贵族大叔与卢卡对视了几秒后，蓦然开口朝人群那边喊道： “艾斯弗，这边有个小鬼。” 眨眼的功夫，人群中的众人纷纷回头，迅速朝卢卡包围过来，卢卡自觉无处可逃，只能紧紧搂住怀中包裹的桃果，警惕着这些向他背篓中的桃果流露出贪婪目光的大人们。 “别这样盯着孩子，看你们把这孩子吓得！” 人群中，一个衣着完好的贵族中年走了出来，身边的人统统为这位贵族让道，贵族来到了卢卡面前蹲下，微微露出笑容。 卢卡打量了一番身前的贵族中年，他有着微胖的身形，手上戴着精致的红宝石戒指，他的目光相比其他人要和蔼许多，周围的人似乎都很尊敬他。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贝利斯·布瑞拉，我是库帕领的执政官。” 贝利斯朝卢卡伸出了手掌，想摸一下他的脑袋，却被卢卡后退一步躲掉，贝利斯只好尴尬地挠了挠头，接着问道： “孩子，我们不是坏人，能告诉我，你是巴诺城的居民吗？” 卢卡犹豫了一下，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孩子，我们都是库帕爵士的领民，我们的村镇在巴诺城的南方，前不久我们的村子遭到魔兽袭击，我们要去巴诺城，你能为我们带路吗？” “贝利斯大人，跟他废什么话。”附近一位手持长矛的男人向卢卡投来凶恶的目光，用发号施令的口吻使唤卢卡，“小鬼，快给我们带路。” 卢卡被那个男人一瞪，脸色发白，连退了数步，撞到了身后的贵族大叔。 “罗里格叔叔，你别吓唬他。”与此同时，一个贵族打扮的小男孩带着笑容走到了卢卡身前，向他递来了右手。 “你好，我是弗雷，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卢卡谨慎地打量着面前名为弗雷的贵族男孩，对方的眼神与笑容都非常友好，没有任何恶意，犹豫了几秒后，卢卡向弗雷伸出了手握了握，有些紧张地开口：“大人，我……我叫卢卡。” “不必用敬语，我跟你年纪应该差不多，叫我弗雷便可。” 卢卡点了点头，“好的，弗雷。” “卢卡，麻烦你替我们带一下路，好吗？”弗雷带着笑容询问道。 “好。” 卢卡走了几步后，察觉到周围的大人死盯着他背篓里的桃果蠕动咽喉，没有让开的想法，迫于周围的视线压力，卢卡停下了脚，很自觉地放下了背篓，解开了手里用上衣包裹的桃果，统统放在了地上，又重新把上衣穿好。 弗雷停下了脚，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卢卡，你这……什么意思？” “这些桃果……你们……吃。”卢卡弱弱地开口。 “谢谢你啊卢卡。”弗雷走过来握了握卢卡的手，露出小白牙，“我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大家都饿了。” 弗雷向仓监官米隆使了个目光，米隆立即走到了卢卡身前，从兜里取出了一枚小银币递到卢卡面前。 “孩子，这些桃果算我们跟你买的。” 看见递到面前的小银币，卢卡心动了一下，犹豫了几秒后，连连摆手拒绝，“大人，这些桃果不值这么多钱，我不能收您的银币。” 米隆愣了愣，伸出手掌揉了揉卢卡的脑袋，“谢谢你的好意孩子，那这些桃果我替大家收下了，回头我再另行感谢你。” 不一会儿，米隆就把桃果分了下去，由于人数众多，米隆只能优先照顾孩子，给每个孩子都分了一个桃果，剩下的桃果，每一个都用刀子切成数瓣，分到大人们手上，他们也只能浅尝一下桃果的味道解解馋。 在米隆分桃果之际，弗雷顺势向卢卡打探起来，“卢卡，你从哪里采集到这些桃果的，这附近有桃树吗？” 卢卡显然被弗雷的问题吓到，僵在了原地半响，才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支支吾吾地开口：“就是在……在……那边的林子里。” 弗雷看出了卢卡不想说这些桃果的来历，微微笑了一下，不再追问下去。 分完桃果后，贝利斯走到了卢卡面前开口说道：“孩子，天快黑了，麻烦为我们带路吧。” 卢卡点了点头，走在前方沿着标记往巴诺城而去。 将近一刻钟后，卢卡领着库帕村的流民走出了森林，望见面前一堵洁白的峭壁直冲晚霞，看到这副景象的库帕领流民无一不发出震叹。 巴诺城的外城墙足有三百尺高，面对如此壮观的城墙，众人纷纷停下了脚步遥望，看得出神。 “许久没回来了，巴诺城的城墙，还是如此令人震撼。”贝利斯感慨道。 “贝利斯大人，这么高的城墙，到底是怎么建起来的？”弗雷向贝利斯投向了好奇的目光问到，众人纷纷将目光定格在贝利斯身上，卢卡亦是如此。 “这些城墙是千年前的圣师们用失传的古代魔法建造的，最初建起这些城墙，是为了抵挡大型魔兽袭击，不过千年过去，大型魔兽几乎绝技，而建造这些城墙的古代魔法也都已经失传，如今也只有像巴诺城这样有着千年历史的古城，才能看到如此壮观的城墙。”望着久违的高大城墙，贝利斯再次发出感慨。 “大人，你是如何得知这些城墙的来历？”卢卡投去疑惑的目光。 作为生长在巴诺城的孩子，虽然卢卡也很多次问到大人们关于这些城墙的来历，但大人们都只说这是众神的恩赐，问及具体来历没有任何一个人说得上来。 “凡是巴诺伊修地区出身的贵族孩子，满九岁后，都可以到巴诺城的骑士学院上学，直至成年，其中学业优异的毕业生，能被伯爵大人授封为骑士，加入伯爵大人的骑士团，留在巴诺城定居。”贝利斯目中闪烁起往事，“我小时候在巴诺城的骑士学院上过学，也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些没有成为骑士的贵族大人呢？他们都去干什么了？”卢卡投来热切的目光，对于贵族的生活，他有一种无法按奈的求知欲。 “那些无缘加入骑士团的人，有的投靠了地方上的小领主成为他们的骑士效力；有的留在巴诺城加入政殿管理城市；有的问家里索要一笔钱财向骑士们购买封地来开拓庄园种植作物；还有的像我这样，投靠了一方小领主，成为了他们领地里村镇的执政官，协助领主们打理领地。” 卢卡头一次听到‘执政官’这个词，对这种职业甚是好奇与憧憬，情不自禁地问道：“大人，平民也能成为执政官吗？” 贝利斯笑了笑，未作回应，回应卢卡的，则是众人爆发出来的笑声。 他从大人们的嘲笑中得到了答案，眼神难免失落。 弗雷却拍了拍卢卡的肩膀，笑着说道：“卢卡，从来没有人规定平民不能成为执政官，有梦想只管放开手脚去追求就好了，我的父亲也是平民出身，但他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库帕领的骑士，所以，能束缚你成为什么样的人，绝不是你的出身，而是你是否愿意为此付出足够的行动。” 受到弗雷的鼓舞后，卢卡将视线投向贝利斯，眸中闪烁者期待的目光，求证道：“大人，像我这样的平民，也能成为执政官吗？” 贝利斯笑了笑，“当然，前提是你遇到一位开明的领主，且他愿意将领地执政官这个重任交给你。” “世人真有这样的领主大人吗？”卢卡眸中蠢蠢欲动。 周遭的大人们再次爆发大笑，贝利斯也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能够这样做的贵族必然有着打破贵族秩序的勇气，但这样的贵族，很难得到其他贵族的认可。” 贝利斯向弗雷投去了视线，“卢卡，其实站在你身边的，恰好就有一位这样的贵族，虽然他跟你一样，都还只是个小鬼。” 卢卡立刻向弗雷投去羡慕的目光，“弗雷，你会成为领主大人吗？” 弗雷哭笑不得，“别了，当领主麻烦死了，我可不想当。” “弗雷的父亲洛西，是我们库帕领的代理领主，他现在人不在，弗雷可以算是我们的小领主了。”贝利斯顺势调侃了起来。 卢卡信以为真，投向弗雷的目光，愈发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