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诏狱
王远星站起来向前望去,他看到了不远处,眼见着就要到一座大城了,再靠近些,他突然惊觉,竟然是京师。因为已经得到了被释放的保证,所以当京师出现在王远星的眼前的时候,他就象一个死囚看见了断头台一样。 “京师?”他喊到,“我们到这儿去干什么?” 力士们只是笑了笑。 “我该不是被扣留到诏狱吧?”王远星说,“那可是关罪大恶极的人的地方。我没有犯罪。为什么要把我关到那里?” “你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别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了,不然我真要觉得你在用嘲笑来报答我的好意了。” “那么,这么说,我也要被关在这里面?” “或许是吧。不过,你这样紧紧地捏着我的手也无济于事呀。” “不经过任何手续了吧?” “一切手继已经办齐啦。” “这么说,也不用考虑尚嘉荣千户了吗?” “我们不知道尚千户曾许过你什么愿。”宪兵说,我知道我们是押你到诏狱去,咦,你想干什么,抓住他!” 力士那训练有素的眼睛只看见了急速一动,那是王远星正跃身准备投入运河里的一瞬间,但是,四条强有力的手臂已经抓住了他,以致他的脚好象给钉在了地板上一样,他疯狂地叫着跌进了船舱里。 好几个宪兵用膝头顶着他的胸膛说“你们这群丘八的信用原来是这样的!我尊称你一句百户大人,你给我听好了,我已经违背了我的第一个命令,但我不会违背第二个命令,你要是动一动,我马上就叫你的脑袋开花,”他的鸟铳对着了王远星,后者觉得枪已顶住了他的头。 这时,他很想故意就此了结那些忽然降临到他头上的恶运,但正因为那恶运是不期而致,王远星认为它不会坚持太久的。他记起了尚嘉荣的许诺,于是希望又复活了,而且他想,如果这样在船上死在一个力士的手里,似乎他觉得太平庸,太丢人的脸了。所以他索性倒在船舱里,怒吼了一声,恨恨地咬着自己的手。 这当儿,一个剧烈的震动使小船全身摇晃了一下,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一个力士跳上岸去,一条铁索拖过滑轮,力士们已经在用缆绳系住小船。 力士们抓住他的手臂,硬拉他起身,拖他踏上石级,向又一辆马车走去,那个百户跟在后面,拿着一把上了药的鸟铳。 王远星没做什么反抗,他象是一个梦游的人,由着他们折腾自己,很快他就到了一个地方,看见士兵排在两旁,他也知道在有石级的地方不得不抬脚迈上去,他觉得他过了一道门,那道门在他走过以后就关上了,他看到的所有的东西都象是在雾里似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他甚至连光都看不见了。 他们停了一下,乘这个时候也竭力使自己集中一下思想。 他向四周看了看,才发现他正站在一个高墙环绕的的正方形天井里。他听到狱吏们均匀的脚步,当他在灯光前走过时,他看见了他们的刀在闪光。 他们等候了有十分钟,力士确信王远星不会再逃走了,便松手放开他。他们象在等命令,而命令终于来了。 “犯人在什么地方?”一个声音在问。 “在这儿。”一个力士在回答。 “叫他到我这里来,我带他到他自己房间里去。” “走!”力士推着王远星说。 犯人跟在他的引路人后面走,后者领他走进了一个几乎埋在地下的房间,光秃秃的墙壁发出难闻的臭味,象是挂满了泪珠;长凳上放着一盏灯,灯光昏暗地照着房间,王远星看清了他引路人的面貌,他是一个下级狱卒,衣着十分不整齐,脸色阴沉沉的。 “这是你今天晚上的房间,”他说“时间已经晚了,管狱大人已经睡了。明天,当他醒来看到关于处置你的文书的时候,他或许给你换地方。现在,这儿有点吃的,那些草堆也够你睡了。就这样吧”王远星还没来得及看到狱卒把吃的和水放在什么地方,还不曾向屋角看一看稻草究竟在什么地方,那狱卒已经拿起他的灯走了。 王远星,独自站在黑暗和寂静里,他头上的圆形拱顶发出冰冷的寒气,直逼进他火一样燃烧的额头,而他象那拱顶似的一言不发,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天一亮,狱卒就带着王远星不必调换房间的命令回来了。他发现犯人还站在那个地方,一动也没动,好象钉在那儿似的,他的两眼都哭肿了。他就是这样站了整整一夜的,不曾睡过一会儿。狱卒走向前去,王远星象没看见似的,他碰一碰他的肩头,王远星吃了一惊。
“你没有睡吗?”狱卒说。 “我不知道。”王远星回答。狱卒呆呆地瞪了他一会儿。 “你饿不饿?”他又问。 “我不知道。” “你想干什么?” “我想见一见管狱千户。” 狱卒耸耸他的肩膀,便离开了房间走了。 王远星目送着他向那半开着的门伸出手去,但门又关上了,他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他跌倒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他扪心自问,究竟犯了什么罪,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他没吃一点食物,只是在斗室里走来走去,象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似的,最使他苦恼的是,在这次被押送的途中,他竟这样的平静和呆笨,他本来这次跳河也是能成功的,他的游泳技术是素来有名的,他可以游到岸边躲起来,等到有商船或是什么经过,他还年轻有把子力气,总能活得下去,到那个时候再把老娘和樊雅琪接过来就是了,而现在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轻信了尚嘉荣的许诺,他愈想愈气得发疯,痛恨得在稻草上打滚。第二天早上,狱卒又来了。 “喂,你今天想了通吗,”狱卒说,王远星没有回答。 “好了,振作一点,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你有什么要求没有?” “我想见管狱千户。” “唉,我已经告你,这是不可能的,”狱卒不耐烦地说。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