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牧之当可为本朝第一人
林黛玉心思通透,她瞧见对面的探春神情恍惚,发现三meimei似乎是藏了心事。 将手中的茶盅放下,黛玉从坐位起身来到探春旁边,寻了个绣墩落坐,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黛玉轻轻扯了扯探春的衣袖,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今儿是大喜日子,瞧你情绪不太高涨的样子,难道又是赵姨娘来闹你赏钱了?” 今日外祖母大赏阖府,连奴仆每人都得了几串铜钱,何况是她们这些姑娘们,黛玉自然而然便猜到,探春神色不对,必是赵姨娘又来闹三meimei的赏钱了。 探春听见黛玉的关心,先是深深吐了一口气,这才轻声回道:“林jiejie有心,小妹没事的,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不快的事情。” “我家姑娘是气赵姨娘和环三爷,就在刚刚,姑娘们还没过来前,赵姨娘便领着环三爷过来闹,说眼见就要过年了,环三爷到现在还没有新衣,赵姨娘便让我家姑娘,将老太太和太太赏下来的三十两银子,给她拿去替环三爷做几件新衣。” “侍书!” “就算姑娘骂我打我,婢子还是要说的,我家姑娘也没甚闲钱,这不,马上要过年了,姑娘总是得给自己留点银子,好在过年的时候替姑娘们挑份正旦礼。 姑娘便好声好气和赵姨娘说给她二十两,赵姨娘一听就开始哭闹,还带着环三爷一起哭,当时骂得可难听了,如果不是看在姑娘的份上,婢子都想出声说她几句了。” 侍书不顾自家姑娘频频朝她瞪眼色,一口气将前因后果给说了出来。 这时,探春屋里一下静寂了下来,皆因侍书后来是越说越气,后面的声音将所有人给吸引了过来。 众人沉默不语,赵姨娘是三jiejie的生母。这是三jiejie的家事,她们是外人,倒不好去说赵姨娘的不是。 此时的探春,红着眼眸垂着螓首,哪还有爽利英气的样子。 许是因为赵姨娘一事,众人纷纷联想到自己的身上,场上的气氛一时充斥着难言之情。 好在这时,院外传来的打招呼声响,顿时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不多会,老太太身边的丫鬟琥珀,手里提着一篮精美食盒。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 “呀!果然姑娘们都在这,早知道我就全都拿过来好了,省得多跑几趟。”琥珀进得门来,瞧见所有姑娘都在三姑娘这边,脱口而出。 “琥珀jiejie这是?”探春强自笑了笑,从座位上起身迎向琥珀。 其他人也都跟随探春起身迎接。 琥珀虽说地位不如鸳鸯,但毕竟是老太太房里人,她们出入大体代表了老太太。 众人笑着和琥珀打了招呼,琥珀福礼和众人依次见礼。 琥珀心情不错,将手里的食盒递给探春,笑说道:“老祖宗从宫里谢恩回来了,这是宫里赏赐下来的花糕,老祖宗命我替大家送过来,好让大家解解馋,先前我往宝二爷和林姑娘院里去了一趟,没见着人便往这边来了。” 说罢,琥珀稍稍停顿了一会,又说道:“宫里还给老祖宗赐下十几匹绸缎,老祖宗发了话,将这些绸缎全留给府上的太太和姑娘们载剪新衣赏,让大家好好过个新年。” 诸位姑娘一听,纷纷惊喜起来,无不是笑颜逐开。 就连被赵姨娘一事独生闷气的探春,英眉下面也带上了一些喜色。 恰在这时,探春院里进来一个丫鬟的身影,众人一瞧,却是彩云。 彩云进得屋里,见诸位姑娘也在,连忙一一行了礼,而后笑着对林黛玉说道:“林姑娘,倒是让婢子好一顿好找,老爷着婢子前来。请林姑娘到荣禧堂一趟。” “老爷可说甚事寻林meimei?”贾宝玉听了,情急之下脱口问了一句。 彩云见问,笑答:“扬州那边来信儿了,老爷寻林姑娘过去,许是要交待一二。” 黛玉点了点头,随后和众位姊妹告辞,便带着紫鹃雪雁离了探春院。 黛玉被彩云唤来梦坡斋后,直接被带至书房内室。 进得内室的黛玉,忙福礼请了舅舅的安。 贾政见外甥女来了,笑着将手里的一封书信递给黛玉。随后和黛玉说了几嘴。 黛玉从舅舅手中接过书信,含情目见着喜意。 原来是爹爹大人给她带来了一封家书,以及苏姨娘差人送来的许多扬州特产,以备过年时节给东西两府的年礼。 贾政将林黛玉喊过来,原意是征求她的意思,该如何去分送这些礼品。 林黛玉美眸转动着,瞧着地上一堆的礼品,琳琅满目。 林黛玉如嫩葱般的小手正抓着一盏扬州漆器,想来这些都是苏姨娘娘家出产的了。 除了漆器,还有高邮鸭蛋、邵伯菱、绿杨春茶,每样数量颇多。 显然是苏姨娘一早替自己想到送礼,故而一次差人送来这么多。 “妹夫有心了,玉儿,这些礼品你先自个儿整理整理,再好好挑一挑,等你挑完了,你再给府里其他亲长分拣好,舅舅再让人往各处送去。” 林黛玉阅完爹爹的亲笔家书,这才恭声答道:“玉儿听舅舅的。” 恰在这时,丫鬟彩霞从外面进来禀报,东府玖大爷已经到了前院。 贾政听了大喜,遂让彩霞速速将人请进来,等丫鬟福礼退下,贾政对黛玉说道:“玉儿且先在这里整理一下,舅舅出去见一见牧之。” 说完,贾政整理了一下儒袍,转身出了荣禧堂内室。 黛玉含情目闪过一丝诧异,等她回过神来,舅舅已经先行一步离开。 不多时,黛玉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道温润的见礼声响。 贾玖抬脚进入梦坡斋书房正厅时,入眼便看见三位着士子袍的男子,他们正在里面吃茶闲谈。 贾政恰在此时从内室正步走了出来。 贾玖瞧见贾政出来,弯腰揖礼道。“牧之见过政叔,不知政叔唤侄儿前来何事?” 贾政见牧之礼数周到,一时醒起在宗祠时的情形,心底颇多唏嘘。 快步来到牧之近前,抬手将牧之扶起,随后,贾政先将几位清客相公依次介绍,众人也是依次见礼。 礼毕,贾政便招呼贾玖落座。 彩云奉上热茶退下,贾政叹息一声,说道:“牧之,四年前,你大病初愈,当场写下的那两句诗:无论天涯与海角,大抵心安即是家。政叔敢问你一句,你可怨珍哥儿?如今,你可有心安。”
身在内室的林黛玉,隐隐听到舅舅的问话,因好奇那位的回话,便悄悄往门前挪了几步。 贾玖刚端起的茶盅,微微一顿,思忖片刻后,晒然一笑,说道:“无所谓心安或不安,政叔,对侄儿来说,宁国府不是我的家。 政叔既问侄儿怨不怨珍…大哥,我的家在宁国府后街那处,如若不是皇帝降旨侄儿禁足宁国府,侄儿也不会搬回去。” 贾玖说罢,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茶。 贾政虽说为人迂腐刻板,政治觉悟差了点,但他还是从牧之的语气中听出,他对宁国府那份疏离感。 一时之间,书房正厅陷入诡异的气氛。 旁边的卜固修,见老爷眉头紧皱,忙出声岔开话题。“今日是老爷大姑娘的喜事之日,咱们不谈这些,老爷你请玖大爷过来,不就是想问一下玖大爷将来的打算吗?” 贾政闻言点了点头,眉头轻舒,抚须笑道:“牧之,虽说咱们贾家是武勋之家,但政叔认为,你少时便中试,比珠哥儿还要年轻便取得了生员资格。 政叔觉得,你应该重新科举,以伱之大才,假以时日,内阁大学士必将有你一席之位。如此,我们贾家便是本朝第一家,出将拜相的门第之家。” 不等贾玖说话,单聘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一通彩虹屁奉上: “老爷此言大善,府里先前出了个诗才了得的颦颦姑娘,如今再出一個十五便下场考举人的哥儿,这还多得了老爷打小教导得好,看来贾府马上又要出一位进士爷了,且还是不足二十的进士爷,当是本朝第一人。学生,提前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单聘仁在说到颦颦两字时,无意间加大了音量,毕竟,林姑娘在里间不是? 另一边,卜固修正在懊恼自己又被那个善骗人的抢先了一步,心里自是腹诽不断。 一直在里间整理礼品的林黛玉,骤然间听见颦颦姑娘四字,她稍稍朝外倾身,一对可爱的耳根子微微竖了起来。 贾政闻听一通彩虹屁,脸色微红,牧之可不是他教导的,不过单聘仁后面说的话,却是说进了他的心坎。 先是抚须轻笑,贾政这才循循善导:“此话不假,政叔深以为然,牧之当可成为本朝第一人。” 贾玖晒然一笑,贾政果然还是那个贾政,常常自诩读书人,更对自己没能科举入仕而耿耿于怀。如今却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 话又说回来,贾政对宝玉,显然是已经幻灭了。 婉言谢绝贾政的好意,贾玖的剑眉微皱,适才听到颦颦二字,他便猜到单聘仁说的是林黛玉了。 想到原著中,林黛玉咳血而亡的样子,贾玖不禁对这位敏感细心、聪明绝顶却又缺乏自信的潇湘妃子感到一丝悲哀。 四字可以概括她的一生,所托非人。 哪怕贾宝玉强势一点,勇敢一点,林黛玉也不至于在悲怆中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