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文盲知青
我问这是谁的?他为什么不签名而要盖章?二宝对我说,这是几个南方来的知青。仔细看看来信的地址,的确是来自南方浙江一带。为什么他们不签字呢?得到的答复简直令人吃惊:“这几个人根本不认识字。” “他们是知青吗?知识青年怎么会不认识字呢?” “没错,他们这几个人都是知识青年,都是从南方……浙江一带到咱这东北地方下乡的知识青年。”二宝信誓旦旦的说。 “你肯定他们不识字?”我还是不相信这种事。 “嗨!你把那一沓信交给他们,让他们自己找,他连他自己的信都找不出来。经常是你让他找,他根本就不找,直接求你帮他找。你问他为什么,他就直接告诉你他不识字。” “知识青年居然是文盲,真是不可思议。”我有些愤愤不平。 “以后你会认识他们的,等那时你自己问他们吧。”二宝说。 有二宝在收发室,我自然也有了许多的方便之处。厂里订了两份《天津日报》,只有厂长和党委书记各一份。我对于来自家乡的报纸,有一份无端的亲切感。每天早上,我都早早地来到收发室等待邮递员送报纸来。报纸来了以后,我就抓紧时间浏览一番。我看完之后才叫二宝给厂长、书记送去。 由于我常到收发室去,就增加了我见到那几个文盲的机会。有一天,我正在那里看报纸,门口来了一个瘦瘦的人向屋里探头,就随口问了一句:“找谁?” “这是收发室吗?”来人cao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唯唯诺诺的问。 “是!”我又回答了一句,似乎有些越俎代庖。 “我来看看有我的挂号信吗?”来人走进屋里。二宝站起来打开放挂号信的抽屉,取出一沓挂号信,递了过去。 “师傅,您帮我找吧。”他显得有些拘谨,小声的说。 “来。你叫嘛名字?”二宝说。 “给您,”他拿出一串钥匙,用手捏着一个很大的木制图章继续说:“这上有我的名字。” 二宝拿着图章,仔细地端详着,顺手拿出一张纸,把那图章上沾好了印泥,在那张纸上盖了一下,然后对着那一沓挂号信仔细地一封封的核对。一会儿,他从中抽出一封说:“你叫张永海?对吗?” 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以后,二宝把那封信递给他,顺手又把一个本子递到对方的手上:“来。在这本上签字。” 张永海打开本子,对着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名字说:“在哪儿签字啊?” 我有些忍不住了,插嘴说:“哪儿有你的名字就在哪儿签字!” “这里这么多名字,那个是我啊?” “难道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 “不认识。”他转过脸来,对着二宝用央求的口吻说:“您就受累吧,替我盖个章吧。” 二宝在他的名字后边盖了一下图章,对着我笑了笑:“看见了吧,就这样,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又对张永海说:“你们这样的也是下乡知青?” 春季临近了,已经有人准备回家过年了。新交了女朋友的打算把女朋友领回家让父母看看,有人甚至打算回家筹备婚礼。许多知青的年纪比我要大许多,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自觉年纪还小,无欲无求,反倒是一身轻松。 大家都是学徒工,据说按照劳动法的规定,学徒工是不能享受探亲假的,要回家就要请事假,路费是要自己负担的。学徒要三年,三年出师以后才能享受到探亲假。现在我们大家无论来到早晚,都没有到三年,都没有达到享受探亲假的荣幸。但是学徒工也有学徒工的好处,那就是请事假不扣钱。 但问题也随之来了,厂里的知青数量非常多,不仅有天津的,还有北京的、以及长春的、沈阳的、南方浙江的,还有极少数来自黑龙江的、四川的、陕西的……都是这几年进厂的学徒工,假如春节期间都走了,那么厂里的生产怎么保证? 当然,这都是厂领导关心的事,跟我这小学徒工没有什么关系。可也不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临近春节了,请假难的问题就跟我有天大的关系。 离春节已经没几天了,火车站上每天向南去的人拥挤不堪,火车票倒不难买,能在车上觅得一个座位是很困难的,也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我们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没有座位该是多么难熬啊。 眼看着大家陆陆续续的请假回家了,我这心里痒痒的,盼着家里赶紧写一封信,给我找一个请假的理由,我也赶紧请假回家了。早就写信告诉mama,郑重其事的写一封信,说我那去年过世的姥姥病危,这样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请假,还不至于让我真的着急。 周日去师傅家,茶余饭后田师傅问我回家探亲的事,我说在等家里的信。田师傅说:“你家三个下乡的,到这过年的时候一块儿都回家。你家里也得安排好让谁先回家。你这现在交通最方便,大概你爸妈把你安排在最后了。” 也许田师傅说的是对的。家里三个下乡的,到过年都要回家,三个人,要吃,要住,对爸爸mama的压力该有多大啊。我不应该再给他们增加压力了。我对师傅说:“家里什么时候给我来信,我什么时候请假回家,不来信我就在这等着。” 田师傅赞许的笑了:“你家要是不让你回家,你就在我这过年,在我家呆一正月。咱厂子过年放假时间长,最少也得歇过正月十五。” 几天以后,家里终于来信了,信里也按照我的意思写了姥姥病危的消息。我拿着这封信到车间找到车间主任小王师傅,没费多少口舌,就说服了小王师傅,但他要求我安顿好姥姥的事情就马上回来,我当然爽快的答应了。 定下了出发的日子,我先给家里写了信,告知我的归期。顺便还给先期回津的同学写了封信,让他们届时到车站去接我们。 家里多年的习惯一直延续下来,我走进家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一套干净的内衣去洗澡,这是mama多年来对我一贯的要求,今年也不例外,虽然现在我身上已经没有虱子了。我从浴室回来,mama已经把饭摆在了桌上。这也是多年来的惯例了。 二弟已经在我之前就回来了。一年没见了,一家人重又欢聚在一起。二弟拿出他带来的烟台出产的威士忌,他说是他们一起的青岛籍的同伴从青岛带来送给他的。看来二弟在兵团混的人缘还不错,他身上穿的毛衣据他说是一个同连队的“战友”给他织的。 正当我们大家都以为二弟在兵团里搞了对象时,二弟却告诉我们说给他织毛衣那“战友”是个男性,让我们空欢喜一场。 第一次喝这种“洋酒”,很不习惯。那种说不出的味道,既不像中国的白酒,也与我们通常喝的色酒不一样。我们通常喝的色酒大都是甜的,可这种外国酒不甜也不辣。但我感到这酒的度数并不低,二弟说大概有40多度。从来滴酒不沾的父亲,那天也破天荒的喝了一点儿那个威士忌酒。仅仅喝了一点点儿就弄了个脸红脖子粗,逗得mama在一旁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