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节 护林员
我没心思向他解释,给他讲明白了,他会找你要;讲不明白,他会继续与你纠缠不休。我随口说了一句:“香味的。” “跟香油一样吗?”怎么?他还知道香油,这是我事先没有想到的。 “比香油香。咱这馅饼里只要放上这么一点点,”我用手指比划了一个米粒大小,“那就香的不得了了,倍尔香倍尔香的。”我故意吊兰索的胃口。 “那你能不能管他要一点儿,让我老头尝尝。我活了这么大,还没吃过呢。” 我不能找纪文要,更不能让他尝。他要是见到,保证是狠狠的咬上一大口,被辣得受不了后大声喊叫:“这是什么好东西?辣的。辣椒也是辣的,我吃过。”最后还要饶上一句:“你们天津人光吹,这哪是什么好东西啊!”我岂不是自讨没趣,还是不要让他吃到为好,给他留下终生的遗憾吧。 我用一种蔑视的口吻对他说:“给你要?”我装模作样的摇摇头,“人家保证不给。要是我吃,也许还行,要说给你,肯定没戏。你知那东西多贵?十多块钱一斤啊!” 在此之前我只听说过猴头蘑菇要卖到十多块钱一斤,就随口说了个十多块钱一斤。兰索听了后,脸上现出了沮丧的表情。“啧、啧、啧,看来,我老头没有这口福了。啧、啧!” 我问他:“你做过厨师,怎么会不知道姜呢?” 兰索无言以对,站起身,走了。这一回合,我胜利了。 兰索这次回来,仍然不抽烟。但他为了预防毒蛇,每次搬包后到了一个新的地点,他都要在包里地上烧火熏一下。他弄来一些干草,点燃,在干草上放上一些烟叶的梗子。那烟梗子不燃烧,只会冒烟。把个包里弄得烟熏火燎,呛得人受不了。可这办法还是真管事,包里果然再没有见到过蛇。 生活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了。兰索嘴馋,总是希望我给他烙馅饼、包饺子。他这点愿望我还是能够满足他的。反正每天都得做饭,做什么不是做,何况我也得吃。 一天下午,我为了出去玩,就早早地包了饺子,锅里还提前放好了水。我出去玩了一下午,看看天快黑了,我赶回来煮饺子。一进包,我就傻眼了,我的饺子呢?一个也不剩了。是不是被狗吃了?按说不会,我们的狗一般情况是不敢进包的。那是谁呢? 我掀开锅,锅里是饺子汤。明白了,不是狗吃的。一定是过路的人吃了。是谁呢?无从追究。眼看天黑了,兰索该回来了,可我给他吃什么呢? 说话间,兰索回来了。进门就问:“吃什么饭啊?” 我心里不高兴,说话也没好气:“没饭,饿着吧。” 兰索见我说话的口气不对劲,就陪着小心低声问我:“咋的了?不高兴了?” 我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他听完之后,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就这点小事啊,没事,没事。我这有炒米,你烧茶吧,咱俩吃炒米,你吃炒米行吗?” 我一边烧茶,一边气哼哼的:“什么人啊?包里没人就把人家的饺子吃了。” 兰索笑笑:“谁出门还带着锅啊!可不就是走哪吃哪呗。你到人家那里,人家不管你饭行吗?”这口气似乎吃了人家的还理直气壮,反倒是我这被人偷吃了的没理了。想想以前我走路路过别人的包,进去吃饭不也是理直气壮的嘛,我的气消了。 兰索从外边拿来了一个小口袋,分别在我俩的碗里装上半碗炒米。茶烧好了,我们泡上炒米。我又拿来炒rou,给每人碗里放上一些。一顿晚饭就这样对付过去了。 剪羊毛结束以后,我们的包就开始大踏步的向西北方向进发。很快就到了中蒙边境了。经验告诉我,这里山上的柴好砍,我要在雨季来临之前多准备一些木柴。 我赶着老牛车,不紧不慢的向山上走。前边来了一个骑马的人,走到我面前,他停下来问我:“你干什么去?” 这里人烟稀少,路上见到人,虽说不认识,聊聊天,搭搭话还是常事。我随口说:“没啥事,上山砍点柴火。你干啥的?” 他一脸严肃的问我:“你是哪儿的?谁让你到这里砍柴的?”那口气好像是抓到了贼一样。 既然这么不友好,那我说话也就不客气了。“你是干啥的?” 他指指胳膊上的红袖标:“我是防火护林员。这山上的树不许随便砍,知道吗?你砍树是犯法的。告诉我你是干啥的?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砍树?你砍树干啥用?”那口气是这么不客气,这样气势汹汹、不可一世。 “我是个牧民,砍柴是为了烧火。”我对这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家伙强忍心中的怒火。为了表示我对他的藐视,我拿出烟荷包,卷了一支烟抽。 “不行!山是国家的山,树是国家的树,不能随便砍伐。”这套冠冕堂皇的话我都会说。 “既然不让砍,那我不砍不就结了?”我知道,此时跟他是没有我的理讲的,还是以退为进好。我调转牛车向回走。 他气哼哼的跟在我身后说:“以后不许你们到山上砍树,记住了吗?” 我没有理他,继续向回走。走着走着,回头看看,见不到他的人影了。我把方向一转,拐向了旁边的一个山沟里。看看山上哪边的树茂盛,赶着我的牛车向那里去了。 到了山上,我见到山上的树木都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以前我经常砍的干桦树条子一点儿也没有了,粗壮的大树也在树身上留下了一片片被火烧成的痕迹。有些树已被烧死,有的树在仅存的树身上钻出了新的枝条。 我慢慢寻找着容易砍的枯树。地上躺倒的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大树干倒是没有被火烧到,我尝试了一下,不行。这些树已经腐朽了,只有一层树皮包裹着它,树身里浸满了水,死沉死沉的,我搬不动它。无奈,我只得砍那被烧死的树了。 被火烧死的那些树原先都是活树,被火快速的烧死、烤干,那木头本身是很坚硬的,要砍断它是要花费很大的力气的。 但是我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砍了一满车木柴,累得我满头大汗。看着满满的一车木柴,肚子开始咕咕的叫起来了。 砍柴回来,天已经是下午了。我躺下休息了一会儿,看看天,日头已经快落山了,我爬起来,准备做饭。“我累了,饭就简单一点吧。”我自己对自己说。 兰索回来后,我对他讲了今天的事。兰索跟我的观点一样:“管它呢!我们牧民不可能走到哪里都自己带着柴火,那得带多少?还不是走到哪就在哪里砍柴火烧。” 几天以后,兰索告诉我,我们的包要向回走了。我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我们包里都是羯羊,到了秋天就要卖掉,我们必须回到村子把要卖的羊交给队里。 我们的包一直向南走,过了村子还向南,一直走到沟口。那天早上,兰索告诉我,他要去交羊。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往西边,我也没搞明白是在西边的什么地方,他留下一只羊,告诉我把它杀了,就赶着羊走了。 他把羊赶走之后一天也没回来,直到天黑了,他还没回来。村里一个叫老绿头的老光棍来了。老绿头是汉人,大概是以前这里是牧场时就在这里工作。后来牧场改了大队,他也成了社员。 他原先也住在单身宿舍,我们知青来了,他就搬走了,不知他搬到什么地方去住了。他突然冒出来,我很意外,可是晚上有个人作伴也并非不是好事。 天已经黑了,他坐在包里,我在包里点了一盏小油灯。我躺在我自己的铺位上。忽听外边有人用蒙语喊着:看狗啊! 我赶紧起来,走出包,见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外边,车上的人正在向我们这里喊。我走过去,让他们进包里坐,他们不进来,在包外对我说:“萨基亚麻别咩?” 我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时老绿头走出来,对他们说:“勿怪,勿怪!”那几个人走了,老绿头告诉我:“他们是问你有没有奶羊?萨基亚麻是奶羊。我们这里没人喝羊奶,哪里有奶羊呢。” 我继续躺着,老绿头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本毛主席语录,打开来,一本正经的对着我念:“你看啊!毛主席说了,中国人最坏,一切汉jian走狗都从中国人里出。” 我看看他,心里想:“他是不是个神经病啊?中国人最坏,我看你就最坏。”可是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突然发现他那语录本是倒着拿着的。这更加坚定了我的判断:他一定是个神经病。 我累了,没心思听一个神经病的唠叨。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我醒了,见老绿头的表演还在继续:“毛主席这不是说了嘛,中国的青年,是照紧的蹦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美国的青年,是贼拉的懒,晚上不睡、早晨不起,嫖赌飘扬。……” 我不管他,倒头继续睡,一觉到天亮。睁开眼睛一看,老绿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我没兴趣管他,自己洗漱以后做早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