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穿裤子的规矩
卢象升万万没想到这个奇怪的女子,找到他的原因竟然是要吃的。在他看来,能够驱使如此怪异的东西,杀人、疾驰,应该是无所不能才对。 他仔细打量从车窗里露出来的脸:看起来二十多岁,年纪尚轻,但是也明显看得出绝非稚嫩少女;皮肤光滑细腻,丰腴饱满,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生活富足安逸将养出来的,她还戴着叆叇,这个也是绝非普通家庭能够负担的器具。唯一不太对的就是她却没有佩戴假发和首饰,看起来特别朴素。卢象升心里盘算着,这位肯定是哪位勋贵大族、富豪贵戚的家眷,单独跑出来……只是,这个无马自行的车子又是怎么回事?就算是皇帝,也没有这种车子啊! 心念急转只在一瞬间,卢象升随即叫人取来干粮。 这时的行军干粮可以说是“皱饭”,就是把煮熟的饭反复曝晒蒸干的干米饭,如果不是实在饿得受不了,林和宁一定会当即吐出来。她从小到大,就没有吃过这样难吃的食物。喝着矿泉水,算是囫囵着把干粮吞进肚子里。填了东西之后,感觉好多了,这时,林和宁才发现,卢大知府在盯着她手里的东西看。 呃……矿泉水瓶子…… 是的,一种透明的、可以装水的,还能软软的瓶子,确实很稀奇。 看得林和宁老脸一红,于是拿了一瓶没有开封的,撕下包装纸,递给卢象升: “谢谢,送你一瓶水吧。主要是……我的也不多了……” 拿着软软的瓶子,卢象升颠来倒去地研究了半天,发觉这个瓶子还很轻巧,做工精致,并不是想象中的琉璃、水晶,或者别的什么。他愈发认定,林和宁是某个世家大族的家眷,必定是贵族之家才能用上这种巧夺天工、闻所未闻的极致珍贵物件。 只是他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国朝内外哪里有这样的家族,他一点点都没有听说过。 当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背后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豪门贵族。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在食物的帮助下,总算取得了打开车窗交流的进展。 林和宁为了不被饿死在荒野,她没办法,只能跟着大部队前行。 四周说是荒野,也不确切,实际上也有人类居住的痕迹,只是大片大片被焚烧,只剩下了残垣断壁。 队伍沉默地走着,前进的速度很慢,因为士兵并没有吃饱,大多数人都有气无力地走着,行进速度自然也提不上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卢象升自己招募的勤王军,又没有军饷可拿,又没有朝廷派粮,他只能竭尽自己的所能供应,无法做到第一**锐之军的地步。 不过他自己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也吃一样的食物,没有人感到不满。 走了一天,所有人都非常疲惫,但是实际上,林和宁瞟了一眼仪表,只走了40多公里。 快要天黑时,前锋斥候看见了一座村庄。这算是一个相对较大的村落了,不仅有连片的屋舍,还有壕沟寨门。 所有人还来不及高兴,惊觉村庄浓烟滚滚,正在发生极为激烈的战斗。 “所有人听令,警戒警戒!”斥候训练有素,他们一骑返回报信,剩下的则继续打探敌情。 原来攻打村庄的不是建虏,而是明军,准确地说,是前来勤王而半路哗变的溃兵。 这样的溃兵,跟建虏一样可怕,到处烧杀劫掠,活脱脱就是山匪强盗。 他们从京畿过来,一路上那些残垣断壁,也有好多就是溃兵的“杰作”。 这些已经变成强盗的溃兵,不应该称作官军了,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建制,也没有基本的军事素养,纯粹就是走一路抢一路,比如在抢劫这座村庄时,他们并没有设置警戒圈,没有斥候,并不知道从南边来了一队人马。 很快,卢象升这边收到了斥候传来的敌情。这里是王家庄,有一百多户,算是一个大村落。约有两百人左右的散兵游勇,集中在打庄子的东部,庄子里的农户都发动起来,跟穷凶极恶的残兵交战。虽然农户人数要多,要占据地利,但是手里的粪叉、长矛,始终比不过对方的制式武器。这样打下去,庄子很难守得住。 如果说两百多的建虏兵卒,卢象升还要认真思考,如何排兵布阵,两百多的溃兵则完全没有犹豫,直接带上前锋部队,冲上去干掉。 无组织无纪律的匪徒,是决然敌不过成建制的军队的。另外,卢大知府也深恨这些败类,他们败坏了官兵的名声,“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导致百姓也恨上了他们。 林和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跟着在这个陌生时空里唯一认识的人走。路况并不好,准确地说,是根本就没有路,完全是靠人和牲口踩出来的土路。颠簸不平,差点让林和宁屁股颠痛。 此时已经天黑,两眼一抹黑的林大姐察觉到身边厮杀声震天,但是她只是模模糊糊地看见前面有寨子,只见前面卢象升带着人,打着火把,朝着寨子冲过去。她觉得自己是个傻叉,又稀里糊涂地深入险境。 真的是倒霉透顶,又遇到了两拨人厮杀。她慌忙地倒挡,准备调头逃离,谁知道,她手忙脚乱中,打开了远光灯。 是的,亮瞎眼的远光灯,就像是两轮白日刺穿黑暗,仿佛要戳瞎人眼睛的强光。 这束强光直直地打在寨子门口,顿时让匪兵们无所遁形。他们惊慌失措地大叫着“鬼啊”,纷纷跪伏在地,念念有词地磕头请罪。 这边的卢象升的军队却淡定得多,因为他们已经在昨天晚上见识了这种刺眼的强光,知道这是友军的“法宝”,故而一个健步冲上去砍瓜切菜,大破匪兵。 不一会儿,已经被吓破胆子的敌人被消灭,即便活下来的也吓得两股战战,失去了抵抗能力。卢象升勒令士兵,整齐队伍,约束军纪,收获战利品之后,这才向庄子里喊话。 听闻大名府的卢知府来了,王家庄的人稍微安定了一下,毕竟是堂堂知府,应该不至于像匪盗一样乱杀人吧。 不过大出血而已,总比被满门被杀要好。 这么一比较,王家庄便恭敬地邀请卢知府入内。 猛不丁,这些庄上的农户,只看见黑咕隆咚中,有一个大铁盒子自己移动进来,吓得哭爹叫娘。 卢象升赶紧给庄上的掌事人王永善解释,这是诸葛孔明的“木马流牛”,是一种运输用的车子。 这才让众人神魂稍定,不至于当场晕厥过去。 王永善把卢象升他们安排到庄子祠堂所在的院落,这里是最好的房子了,而且都空着。仆妇们很快把几间偏房收拾出来。卢象升和他的亲随睡一个屋,给林和宁留了另一个屋。 待院子里杂七杂八的人都离开,卢象升带着手下朝林和宁拱手行礼道:“这次又多亏林小姐出手,儿郎们都没有受伤,卢某感激不尽。如果方便,还请下车一叙,卢某有事相商。” 黑暗中,无法写字,说话又听不太懂。而且通过一路观察,林和宁发现,卢象升对她的态度十分恭敬,甚至还隐隐有所畏惧。林和宁决定还是冒险下车,正面接触。她带上包,包里放着一把消防锤。原本消防锤是放在后备箱的,她本来还不愿意放,现在倒成了唯一的武器。 卢象升本来站在司机门这边,刚好挡住后面人的视线。只见车门打开,林和宁伸出一条腿准备下车。卢象升看了一眼,立即转移视线到其它地方,然后扶住车门,又给关上。 林和宁大惑不解,怎么又不让她下车了? 卢象升偏头低声给身边的随从吩咐了几句,侍从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院子外,不一会儿,上气不接下气地又冲回来,带来了一个布包。
然后卢象升尴尬地咳了咳,敲敲车窗,将布包送进去。 林和宁一开始迷惑不解,当她打开布包,拿出一条布裙才知道,原来自己失误了。 她喜欢汉服,为复兴华夏衣冠做了很多事情。在学习中,她了解到,古代先辈无论男女,日常都要穿裤子的,而且是穿合裆的、层叠的、包裹严密的裤子。只不过,他们不会直接将裤子外穿,而是要穿上袍服或者围上裙裳后,才能出门见客。 只穿裤子,哪怕是丝毫无漏的、层层叠叠的裤子,就像现代人只穿打底丝袜、秋裤一样,是不能进公共场合的。 这是最基本的穿衣礼仪,并不是说古人就不穿裤子,或者裤子包裹不严密。现代人也不会只穿打底丝袜、秋裤就去上班啊。 林和宁是为了见客户,她上面穿的是交领右衽的白色中衣当做衬衫,外面套着翻领西装外套以及厚厚的呢子大衣;下面搭配的是西裤和皮鞋。整个一干练的职业女性装扮,也符合她汉服日常化、混搭穿的理念。 之所以卢象升会很尴尬,就是因为在他们看来,只穿裤子不穿裙子,就像是只穿了秋裤就到处跑一样,不正式、不礼仪、不雅观。 林和宁苦笑了一下,赶紧说“啊,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三两下把布裙围系在身上。这才打开车门下车。 直到这时,卢象升才看清楚神秘的林小姐整个人。他再次作揖,林和宁有样学样,也作揖,引起身后那些随从的嘀咕:“怎么不懂得礼仪呢?女子的礼仪她都不知道吗?” “快看她戴的叆叇,好可怜,年纪轻轻眼睛就坏了。” “她不会是瞎子吧?” “去,戴叆叇说明只是眼花,不是眼瞎!” 林和宁假装听不见这些闲言碎语,她也是竭力在维持友善的微笑。 由于缺乏照明材料,整个院子都很昏暗,只有祠堂的正屋有油灯。 卢知府一直把她当做某个豪门大族的家眷,不是贵族就是豪强,因此也没有拿出官老爷的架子,反而邀请她上座,分左右宾主坐下。 正堂的左右椅子相对,除了光线暗淡以外,林和宁觉得有点像之前去客户单位谈业务的官方场景。 说起正式谈判,她就没有怕过谁。 经过多次沟通,他们之间说得缓慢,有些字句几百年变化不大,还是勉强能够听懂对方的关键字词,还是能够连猜带蒙对方的意思。 面对卢建斗一直的追问,她是谁,是什么身份,来自哪里,家里有哪些人,她说真话他不信,她就只能咬牙编撰。 她就反复说她来自海外,反正三保太监下西洋,世界大得出奇,随便卢建斗脑补了。 来自海外,总比来自四百年后听起来正常多了。 接着,卢象升表情肃然,他严肃地说:“林小姐,卢某此番是上京勤王。勤王就是要打仗,而且是与建虏作战。太过危险,林小姐虽然有木马流牛相助,但毕竟是女子,在这里极不安全。林小姐你家人在哪里?或者怎么回去?卢某派人送你回家。” “我要是知道我怎么回去就好了……”林和宁苦笑着嘀咕。 她也在交谈中得知,她现在处于已巳之变的河北地区,心里一万匹草泥马跑过,将贼老天怒怼了一万遍啊一万遍。她再历史白痴,也知道黄台极绕过关宁防线突破喜峰口入寇劫掠,把京畿地区烧杀一空,给予崇祯这个2B青年一次沉重打击。 不过,她现在该怎么办? 汽油很快就会用光,她根本就跑不掉。接着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且人生地不熟的弱女子,在这乱兵如麻的世道,下场是极其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