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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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

    出乎意料的，东方铭没有否认，反而认可了他的想法。

    “人无亲者，何以临世？一个没有任何牵挂的人，又怎么会有动力前进？亲者为家，集体家为国，先家后国，无亲家之小爱，何谈集体家国之利益？所以你的想法不仅没错，反而很正确。”

    林希被说的有些愣。“那为什么。。。”

    “关心身边之人固然重要，但也不能以损害他人利益为前提。当然，若有怨者，当以直报怨。不过如今之难，乃是天灾，非是人祸，又怎么能在人心艰难之时将自己之祸转嫁他人？世间之祸恨，不皆是由此而来？”东方铭语重心长的道。

    “我辈行事，当光明磊落，身边之人有难处，自当竭尽自身之力，却非转嫁祸害他人。”

    “如果只凭借自己的能力的话，我也不会伤害他人。”林希直言不讳的道。“但是如果，一定要在其他无辜与身边之人二选一的话，我还是会选身边的人。”

    说这话时，林希想起了万象城，当初石楚红让他在馨儿和万象城其他无辜之人做个选择，林希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馨儿。

    “都没错，不过守小家者，丈夫也。守大家者，英雄也。仅此而已。”东方铭如是道。

    “英雄？”林希对这个词并不陌生，情不自禁冷笑一声。“英雄，不就是他人以道德锁链所绑架的道德模范么？总希望着别人为自己牺牲，所以才会歌颂英雄。”

    “你之前说施恩不图报就是不让道德绑架，现在怎么又不说了？”

    东方铭不以为杵，不紧不慢的道。“所谓道德绑架，首先要明白什么是道德。所谓道德，就是人们根据历史经历的气节所总结的行为规范。道德绑架，则是利用过高甚至不切实际的规范胁迫他人，本质上是一种自私自利的行为。”

    林希不服气的道。“既然施恩图报是道德绑架，那歌颂英雄为什么不是？”

    “因为施恩图报本质上是想要不劳而获的行为。而歌颂英雄，却不是为了道德绑架。”

    “那你说说看，凭他们几句歌功颂德的话，就要别人为你出生入死，这算什么？”

    东方铭顿了顿，似在整理语句一样，然后缓缓道。

    “因为人们歌颂英雄，本质上是在供奉英雄的气节。虽然无法做到，但是会一直在学习，在传承的气节。”

    “就像我说的，道德是基于历史气节的总结。而气节，则是人的立身之本。”

    “立身之本？”林希问道。

    “不错，我们诞生于这个世界上，总要有能支撑自身行为的东西，这就是立身之本。”

    “有什么用？”

    “自有一腔气盛，所为无愧于心。”东方铭斩钉截铁的道。

    “所以只是唯心之说？”

    东方铭摇了摇头。“唯物者，世间之物，不过生死两边。然而总会有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有时候无愧于心，就是一往无前的力量。”

    莫名的，林希总觉得这句话可能会对他有相当大的影响，虽然他听不懂。

    “我知道你可能无法理解，因为没有亲身体会过。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家之小爱，与集体之大义同样重要。”

    “七情六欲，注定了人的关系便如同古树一般，盘根错杂，你想找回你失去的东西，就总有一天，会遇到这些。”

    林希不置可否，随口道。“说得好像你亲身体会过一样。”

    不料东方铭果真摇了摇头。“我未曾体会，然而这些大义，尽是从书中所得。我为先生，若是自己都不坚持，又怎么教育他人坚持？”

    他脸上大义凛然的神情，让林希有些恍惚，情不自禁的道。“我之前也见过一名先生，他给我的感觉，也和你一般无二，莫非当先生者，都是大气节之人？”

    “非是当先生者都有气节，而是只有气节，才配当先生。”东方铭骄傲的挺着胸膛，清瘦的面上如同信仰一般面有红光。

    “这些气节，就是我们的文化。一族一国，地可失，人可亡，文化不灭，永远不会消亡。先生为文化之传扬者，便是集体中最重要的成员，若无气节，如何可配？”

    林希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有些词穷，只有钦佩。

    “可是您的理想主义只是每个人对自己的要求，但是你不可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大公无私。”

    “是以，文化只能指引一个方向，克己之为，除了自觉，也需要法的监督，建立公平法制。文化与法制，是一个稳定的秩序必不可少的部分，也是最不能接受一点污染的部分。”

    东方铭停顿些许，意味深长的道。“正如我现在所做的那样。”

    “你现在做的？”

    “朋友这个时间来到沧水城，恐怕是因为玄武商盟内部的事情吧。既然如此，与其说你想了解沧水城，不如说更想了解姬家和姜家的关系。”

    被看出来了啊。林希心中微凛，却并无多少慌乱。

    “既然了解姬家和姜家，那么最明显的方向，就是城门每日发放的救济。想必你也听说了，救济之时，凡有哄抢争夺者，第二天必会横尸街头。”

    林希联想那句‘我现在做的’不由得微微一惊，道“莫非。”

    “不错，是我，或者说是受姜家之邀执法的一些人。”

    “只是哄抢一些馒头，不至于要死吧。”

    “我说过事情的定性与价值无关，每个人对待事物的看法都不一样，对你无关紧要的馒头，可能就是其他人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必需品。若是常时，则不至于此，可如今天灾之下，人心惊惶，若不用重典，施雷霆手段，则为了私欲，今日图一食，明日图一命，祸患无穷。这也是我认同姜家之处。”

    “若你的儿子。。”林希顿了顿，后面的话没说。

    “公然哄抢，与私下偷窃是两回事。姬家发放救济，意在立威立信，作为感恩，就由我们来做他不好展示的一面。私下偷窃，虽然同样恶劣，却不会影响太多人。如果烁儿公然在台面哄抢盗窃，作为执法者，我会铁面无情。但作为父亲，我会想尽办法替他承担责任。”

    林希观他神态，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如果男孩真的敢这么做，可能东方铭会想尽办法求情留下一命，但打个残废却是必不可少的了。以此为代价交换一命，却也不差多少。

    林希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道。“既然如此，那么姬家和姜家，先生又是怎么看的呢。”

    东方铭道。“若论名声，姬家必然更好，浩然正气，无论德行，皆是光明磊落，哪怕这一次损失不轻，也仍然为平民赈灾。”

    “而姜家，则始终为人诟病，皆因行事阴暗残暴，但是他们目标明确，一直在坚守着最后的底线，就好像这次行事一样。手段虽残忍，却雷厉风行，不可谓错。”

    “姬家和姜家，能共同组成玄武商盟，并且相安无事这么久，定有其共融之处，就如同一棵树的枝叶和根茎，缺一不可。”

    这就很有意思了，姬家没错，姜家也没错，但是时空裂隙扩大，已经证明了有人捣鬼，那么错的是哪一家呢。

    “先生的意思，两家都有自己的行为准则，都是为维持玄武商盟而行动。但是如今出了事，是两家内部有霄小故意挑起争斗？”

    东方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我虽有理想，却没有匹配的眼界和实力。朋友实力眼界都在我之上，我看不见的地方，想必你能够看得见吧。”

    走出破烂的小屋，林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东方铭的实力虽然不值一提，但是他所坚持的，却是林希没有也理解不了的，甚至于相对于这件事本身，玄武商盟内部的事反而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总感觉在未来的某一天，两人会再次交集。

    脑中回想起两人最后的对话，无关局势，事实上聊了这么久，基本上和沧水城的事没有一点关系。

    “若是世风日下，执法者与高位者互相勾结，谋取私欲，也仍要安分守己吗。”

    “但凡有一点曙光，都不至于此。若真到了如此地步，反正横竖一死，不过就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