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闭上眼五秒钟

    如果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在五秒钟之内解决的，那应该只是最后做决定的那一下吧。

    HW回来的时候，从洗手间到我们的卡位，大概只需要五秒钟，虽然他在洗手间里待了至少十五分钟，因为差不多是播了三首歌的时间。现在正在播着的是Juju的“Konoyoruwotometeyo”（今夜停在这一刻吧）。

    （……Owarinishi_tainonara，gobyodakekudasai，mewotojiteshinkokyusonoaidaniwasureteageruwa。）（若想就此一刀两断，请给我5秒钟时间，紧闭双眼，深呼吸，从脑海里将你彻底抺去。）

    我和莎莎之间的沉默围绕着我们各自的问题，似乎如果没有新的问题的话，旧的问题就会随着时间而慢慢自我化解。但可能是因为时间不够，问题，所有的任何问题，显然还是没能解决。当然更不可能在5秒钟之内，闭上眼睛就能消失无踪的。无论是我和莎莎的，还是HW的，还是天狼星系里会飞的刺猬的。就算问题真的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那也是暂时不在眼前而已。况且，在没有答案之前，问题所带来的压力，还是会像收获季节的葡萄一样，一串串沉甸甸地挂在每个人的心头。或者好像我中学的那个历史老师经常打的比方那样，所有历史疑案所产生的问号，都会成为某个相关历史人物的陪葬品。当以他为首的历史科考生们动不动就刨开那些人的坟墓，撬开棺材板儿的时候，就一定会发现那些家伙的眉骨皱得紧紧的，肱骨、尺骨、桡骨、还有腕掌指骨之下，紧紧地抱着那个硕大的问号，等着我们去化解这么残酷的诅咒。

    “可以把包递给我吗？”HW刚要坐下的时候，莎莎对他说。然后HW便从我身边把莎莎的包拿给她，再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这是你的笔记。”莎莎一边从包包里把笔记拿出来递给我，一边有点儿勉强地笑着说：“Vivian变得越来越漂亮了。”

    “哦是嘛。谢谢。”我接过笔记把它放在餐桌上仅有的一个空荡的角落上，有小一半儿悬着空，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地解释道：“Vivian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况且，妳跟她认识得比我早吧，人家都嫁了个亿万老公了。”

    “以前的事情就留给以前吧。”莎莎喝了口酒说，好像从我那里偷了一句很久很久以前说过的话过去。

    “嗯。”我不打算再解释了，何况想说的话已经被偷走了，但我还是补充道：“其实这个笔记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那也曾经，现在也还是你的笔记。”莎莎眼里闪过一丝坚锐的寒光似地说：“我不喜欢你把自己的东西留在别的女人那里。”

    “我也不是故意的，Vivian应该也跟你们说过了吧。”我耸耸肩道。

    “嗯。”莎莎没有打算放松地说：“但事实和结果上来说，你的笔记留在她那里了，快两年了。”

    “那如果妳要的话，”我指着笔记说：“就拿走吧。”

    那是一本文具店里最常见的绿白相间的“Sweden”牌二百页的笔记，笔记里有一大半差不多双面写满了字，显得松松胀胀的，不少页角都反了起来，封面是用小学生字体写的“EM5-HK”，还有一滴咖啡迹。它就那么懒洋洋、无辜辜地躺在那里，一小半身体悬在空中。

    “我不是这个意思。”莎莎瞥了瞥比葛优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笔记，再看着我说。

    我虽然不知道莎莎确实是什么意思，但她说的也不是那么不直接的，但我记得好像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些对白和这些意思。天，这整个“天蓝”的晚餐都不在记忆之中，一如既往地被某个笼罩在东京夜空中的神秘力场给遮蔽了，又或者是被另外某个力量给召唤了出来似的。

    “嘿，伙计，在叫我吗？呵呵……”一把声音突兀地从那个对我来说这一刻并不真实存在的神秘力场里传了出来，其实不是说曹cao的时候，曹cao也会到。

    “呃，没有。”我如实道来，眼前或脑海里一片模糊。我发觉当对话开始的时候，没有别的事情会影响力场里面，也不会影响到外面的世界。因为，根本就已经没有任何与刚刚还在运转的世界相关的感觉。然后我继续说：“祢不是说没什么事儿别叫祢吗？”

    “呵呵，我还说过别的好多事情呢。而且你也叫了我啊。”那声音说。

    “呃，哦，是嘛……祢还说过有需要的时候，不用叫祢也会出来。”我无奈地说：“那现在是什么状况？”

    “呵呵，伙计你确实是叫了，不过叫了也不知道，这是你们所谓的潜意识。”那个声音很悠然地稍微鬼叫道。

    “那看来我的潜意识跟祢还有其它我不知道的话要说，”我闭着眼反了个白眼儿，说，呃，想，呃，说：“拜托祢先去找潜兄聊着，我现在有其它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一下。”

    “嘿，伙计，呵呵，”那声音在环回立体式地绕着我的感知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想好心告诉你，提醒一下你，别把自己以为不重要的东西随随便便地抛弃掉。”

    “嗯……”我在想，在想首先，我并没有在随随便便地抛弃任何东西。其次，任何经过考虑而被抛弃的东西，与重要性之间的关系。如果不重要的东西终究会被抛弃的话，那不管是随随便便还是郑重其事地去做，最终的结果也是被抛弃。但即使是重要的东西，有时候也会因为种种原因而被抛弃，或者说舍弃可能会顺耳一些吧。但无论如何，如果大家都难逃被抛弃的命运，那被抛弃之前的重要性，还重要吗？这个重要性所针对的，所影响的，是会不会抛弃的决定，以及做这个决定所需要考虑的时间，而不会影响在结果上来说被抛弃的命运和现实。因为，反过来说，不重要的东西，也可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会被保留下来。另外，重要性这个因素，是对要抛弃的东西来说？还是对要选择抛不抛弃的各种其它环境或客观或主观的因素来说？

    “这就是你的回应吗？呵呵。”“呵呵”用非常心大乐观的声音说：“但那些都是你要考虑的答案，而不是我要回答你的问题，呵呵。”

    “好吧。”我大概是谮意识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地说：“那归根究底，为什么不能抛弃？无论是笔记还是莎莎，都不是没抛弃过。以前有，现在正在打算，将来如果还是相同的情况的话，那也必定还是同样的决定。”

    “呵呵，所以，”那个声音稍微考虑了千分之一秒，说：“所以这样提醒一下你。”

    “所以只是提醒？”我也用十分之一秒考虑了一下用字之后说：“不是命令之类一定要做的。”

    “正解。呵呵。”“呵呵”呵呵道：“至少在这个世界里只是提醒，但也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后果的，有的也是挺麻烦的。所以，要考虑清楚哦。呵呵。”

    “当然会考虑清楚，”我有点不满地说：“祢没跳出来之前我就已经考虑很久了，而且正在确确实实地解决着。”

    “呵呵，伙计，不会阻止你去解决的喇。”“呵呵”依然祂行祂素地说：“就是在需要的时候出来一下。”

    “哦天。”我又反了个白眼，心想这恐怕是祢需要的多过我需要的时候吧，但又马上意识到什么似的补充道：“哎我不是在叫祢哦！祢不用担心，反正无论什么事情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后果的，有麻烦我也会解决的。”

    “哈，伙计，这问题就不一定是你能解决得了的哦，呵呵。”祂说：“到时候还不是要麻烦我。呵呵。”

    “哦。”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的决定是不会变的，大概吧。我还想问问“呵呵”到底会是什么样的麻烦，但祂大概也不会说吧。

    “呵呵，没错，你知道就好。”祂说：“反正你们那个墨菲不是说过吗，你可能会知道的时候，就一定会知道的。呵呵，我可能要被麻烦的，大概也一定会有麻烦出现的吧。”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客人开始多了起来，背景的音乐也开始淹没在背景的人声和杂音里。而且，似乎背景音乐也由歌曲变成了乐曲，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把歌词带走了一样，歌曲减轻了重量之后，轻快地不去打搅人们的谈话。

    睁开眼，嗯对，“呵呵”可能就只出现在我闭上眼的那一瞬间，看到桌上的东西其实都没怎么动过。我们谁都没吃几口东西，rou酱意粉已经被我拌得很均匀，几乎每一条意粉上，都裹着适量的rou酱，如果吃下去的话，应该可以最大程度地表现这款食物的魅力。但是现在应该已经变得冰凉，餐厅里的暖气还没有热到可以帮食物保暖的程度。沙拉虽然没了一部份但是蓬蓬松松地不太容易被发觉，三文治除了其中一个锐角变成半圆的弧度之外，也扁了一些。HW倒是彻底消灭了一个汉堡，但安格斯牛排则被切成一小粒一小粒的，而且还在不断被继续二分，似乎要验证无限小的那个理论。

    时间继续在无言的等待中慢慢地流逝，在没有智能手机可以提供逃避所的年代，我们每个人的眼神都静静地聚焦在某个不相关的事物上。可以修饰的、委婉一些的、没那么僵的、没那么直白残酷的、还有一些余地的，以及最重要的，适合于在三个人的时候说得清楚的相关的话题似乎已经用尽。用官方一些的语言来说，就是我们各方都表述了自己的观点和想法，以及大家都关切的话题，虽然还有不小的分歧，但总的来说会谈的气氛良好，有一定的建设性，还有很多商讨和改善的空间。食物的质素不错，环境舒适，相信大家都期待着在不远的将来再次见面。

    “那，那结帐吧。”我说。

    “那，那你再过两个星期回航港吗？”莎莎问道，我知道她知道我要什么时候回去一趟，学生签证每三个月要离开一次。整个川崎的入学的签证都是她帮我准备的。

    “回，当然回，”我想了半秒说：“签证要求不是一定要回去的吗？”

    “嗯，那你回航港再说吧。”莎莎挤了个礼貌性的笑容说。

    “好。”然后我挥手叫了结帐。

    “您的帐单。”侍者走到我们桌边的时候，笑容里闪过千份之一秒的疑惑，一定是因为我们桌上剩下的食物太多。但还是彬彬有礼地说：“请问您们用餐用得还好吗？”

    “嗯嗯，非常好。”我笑着说：“食物可口，酒也很好，音乐也不错。”

    “那就好。”侍者配以把深深的怀疑掩饰得天衣无缝的那种专业笑容说：“收您现金，刚刚好。”

    喜欢用现金是我的偏好，这样就不用等找钱，一般来说，也不用等签帐，不用怕泄露私隐，酷……就是可能有点脏。但还是要等侍者把大衣拿来。不一会儿，我们穿好衣服，便站起来准备离开。

    “笔记你不拿走了？”HW用眼神指了指还躺在桌子一角有一小半悬着空的笔记说。

    “不拿了，不喜欢手里拿着东西。”我也看了一眼笔记，继续说：“又这么冷的天，拿着笔记插不了兜儿。”

    “哦。”HW说完也没理笔记就走出了餐厅。

    “哎，哎，请等一下，请稍等一下。”我刚要走出餐厅的时候，那个侍者在后面叫道，我在门口停下来回头一看：“您忘了东西了，这个。”

    侍着用双手把笔记递给了我，微微鞠着躬微笑着，眼神里充满了成就感。

    “哦，呃。”我犹豫着要不要去拿那本笔记，脑子里快速地组织着怎么个说法。没多久，我放弃了，因为不知道怎么用有限的日文去解释一大堆东西，如果简单地说不要了的话，那个看似忠直的侍者可能会迷惑。所以，我简单地说：“哦，谢谢。”然后接过笔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