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山海复苏

    鞋子走过，在光滑的地板上留下踢踢踏踏的声音。

    吴悴华和李逸漫步在白色的地下长廊中，前者满脸愁容，后者面色自若，桃鸢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随着吴悴华娓娓道来，李逸明白了为何超管局人人自危，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启用狌狌。

    那是超凡事件刚地步不久，去年10月左右。

    当时超管局天真地以为，所谓超凡事件，全是蓝星裂缝空间里跑出的异兽造成，所以天天逐字逐句研究着《山海经》寻找对付异兽、控制裂缝的办法，对加入者，尤其是超凡者来者不拒，只要身份没大问题，无案底的就直接放进来，检查不算严密。

    一天，超管局来了个平平无奇的男青年。他爱讲黄段子，讲完，不管好不好笑，他一定会对开玩笑的对象哈哈大笑，露出一口难看的黄牙。

    从那时起，局内很多人在车祸之类的意外事件里重伤残废，乃至失去生命。

    一开始没什么人在意，觉得只是意外，最多叮嘱下注意出行安全。

    然而伤亡人数越来越多，上层坐不住了，怀疑是某个懂得诅咒的天禀者在作祟。

    那段时间超管局已经捉住狌狌，也能初步和狌狌交流，便让狌狌一一去看了死亡成员的过去。

    这里提一下，狌狌仅能以第三视角看到任何生物的过去，无论生物死亡与否。

    可并不是没有限制，其一，如果目标拥有高于狌狌自身的智慧，它必须要清楚目标生物的名字，不一定要真名，外号或假名都可以；其二，它必须现场或者通过实时视频等手段观察到目标生物，照片或旧视频之类的不行；其三，强大到一定程度的生物不行。

    回归正题，狌狌从死亡成员的尸体上看出了什么呢——一口黄牙！每个死亡成员死前最后一眼，都看到了一口黄牙！

    他们只当是某种诅咒图像，或是怀疑诅咒发起者不喜欢刷牙，根本没往身为局内工作人员的青年身上想。

    直到一个拥有破除迷惘能力的超凡者加入局里，才看出那男青年不对劲，之后又花了好大功夫，牺牲数位英勇战士才将其封印，消灭。

    说到这，吴悴华的笑容苦涩，像是问李逸，又像是警醒自己地抛出一个问题。

    “你知道这个过程中超管局伤亡了多少人吗？”

    李逸体会到言语的沉重，摇头不语。

    吴悴华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叹息道：“我们称它为‘黄口鬼’。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我们才让狌狌看每个进入超管局的人员。”

    听完故事，李逸有两点不解。

    “那男青年应该只是拥有某种对人哈哈大笑，就让那个人意外而死的异能吧，为什么称他为‘黄口鬼’？”

    “进局时让那个能破除迷惘的人看或者测谎仪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用狌狌？”

    吴悴华即答：“男青年和人不是一个物种，我们称其为‘鬼异’，测谎仪对它无用，这个待会有人给你解释。”

    “再说了，假如哪天破除迷惘的能力者牺牲了，或者‘鬼异’这种生命进化出了更强的伪装能力，局内岂不是又有惨遭入侵的可能，还是狌狌最方便，稳妥。”

    李逸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虽然内心深处还是排斥使用狌狌这种手段，但不得不说，狌狌确实是当前情况下最合适方便的“检测器”。

    吴悴华见李逸态度好转，笑得络腮胡一抖一抖，“说了这么多，你也多少理解了我们的苦衷，能否冰释前嫌，加入超管局呢？”

    “好。”

    早已怒气全消的李逸没有犹豫，开口答应，同时内心深处有个疑问。

    吴悴华口中的“黄口鬼”既是鬼，那它是否拥有生命，自己的「赤透观命」又能否观察到它？

    谈话间，三人走到一个金属制屏蔽大门前。

    大门是自动，检测到来人后徐徐打开。吴悴华笑道：“关于‘男青年’的事，就让我们来自东龙研究院的博士，局里最厉害的研究员给你解释，你也要具体了解一下我们面对的是什么。”

    门后，充满科技感的白色房间跃然眼前，几个穿着同样防护服，高矮不一的研究员拿着瓶瓶罐罐走来走去。

    房间角落，一位穿背心短裤，拥有强者发型的矮小老头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下巴的白须垂到地上，和整个实验室格格不入。

    “那位老爷子肯定是你们最厉害的研究员。”李逸毫不犹豫说道，小说里都这么写，越格格不入不拘小节越是高人。

    吴悴华嘴角微微勾起，桃鸢在一旁也面带浅笑。

    “不对哦。”

    一个矮小研究员走到李逸面前，奶声奶气地打断对话。

    不知何时，所有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齐齐看向李逸，气氛古怪。

    “我们都是。”

    全体研究员齐声道。

    李逸一怔，刚才没有注意，现在全部研究员面朝着他，可以清晰看见相貌。

    这些高矮不一的研究员，分明是同一个人不同状态下的各种样子！

    李逸反应过来：“克隆人？还是时间穿梭机器？”

    离他最近的矮小研究员回答道：“是克隆人，目前我是本体，你可以叫我老方。”

    老方？

    李逸看着矮小研究员不到10岁的幼小面庞，感觉别扭至极。

    “我还是叫你方博士吧，那位睡觉的老先生也是你的克隆体？”

    “不，我作为局里最厉害的研究员，有位保镖很合理吧。超管局总部这么重要的地方，有位看门大爷也很合理吧。”

    “……”

    李逸失言，他千想万想没想到那位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也是超凡者，还是其中强者。

    “方博士，先给我介绍一下黄口鬼是怎么回事吧？”

    他乖巧点头，小手朝一位壮年克隆体挥了挥，壮年克隆体拿来几份纸质资料，交给李逸。

    《超凡事件简单记录与分类》，看到封面资料名称，李逸已经猜到里面的内容。

    不出所料，资料上，记载了超凡爆发开始到现在东龙国境内所有超凡事件，乃至西大陆那边的都记载了不少。除此之外，上面还把超凡事物分为三类。

    第一类，“山海类”，其中又细分为“异兽”和“异草”，山海经的山海，特指裂缝对面的超凡动植物，瞿如为典型案例。

    第二类，“鬼异”，鬼怪的鬼，特指从穿越裂缝必定经过的无光地带内跑出的特殊生命，信息较少，黄口鬼为典型案例。

    第三类，“神异”，神仙的神，指神明，包括传说记载中映射自然现象，天空星象的幻想神。典型案例为《山海经》里象征天空的帝俊，象征昼夜四季变化更替的烛龙，众多山神等。距今为止没有活体案例，预计未来三年内会出现。

    李逸翻看了一会资料后，眉头微皱，低头不语。

    方博士爬到李逸对面高高的椅子上端正坐下，两只小短腿前后晃悠，符合年纪的稚嫩声音带着分故意的老气，徐徐响起。

    “我更喜欢称超凡事物为‘异常’，超凡事物多种多样，‘超凡’二字太单一，无法概括，《山海经》也不只是记载野兽。根据目前已有的案例，异常全部来自裂缝，所以我一直试图彻底弄明白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话到此处，方博士拿起实验桌上两个圆球，使其中一个悬停不动，另一个朝前者碰撞，球与球相接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裂缝的实质很简单，它和名称一样，指空间裂缝，是被我们称为‘山海界’的一个稍高维度的世界与我们蓝星相互‘碰撞’，相互‘接壤’的产物。”

    “这种碰撞并非一碰即分，或是伤害到碰撞双方的物理碰撞，而是一碰即触，一碰即融，是对蓝星有益的升维运动。”

    “而所谓的‘山海界’，可不只是完全符合《山海经》描述的一个世界，光我们已探索到的地形，就与《山海经》里完全不同，只是内部部分事物与经里重合，比如异兽。”

    “在山海界里面，没有智慧的异兽可不会像经里一样呆在一个范围不乱跑，人吃下能获得好处的植株和异兽亦会被异兽吃掉，不确定的地方太多太多。”

    “所以，不要以狭隘的眼光看待山海界，小小一本《山海经》不足以描述它的宏大，它是一个真实的，完整的，独立且脱离我们常识的新世界。”

    “关于山海界，有三种猜想。”

    “其一，山海界就是与蓝星毫无关系的一个稍高维世界，里面的异兽等等也都与蓝星毫无干系。《山海经》其实流传到现在有部分缺失和修改，原版的《山海经》可能只记载了部分异兽草木，大概是古人梦中观想到山海界，或是误入虫洞从而进入山海界，回到蓝星后，撰写的一部看似是幻想，实则是纪实的见闻录。”

    “其二，蓝星，可能本身是裂缝对面的山海界的一部分，只是经历一些变故脱离到了较低的空间维度，当今由于某种原因，两者重新相接，融合。”

    “其三，可能山海界就是一个依托人们的幻想意念形成的蓝星的平行世界，它一切都符合幻想，甚至脱离蓝星的科学定理，比如春夏秋冬昼夜变化源于身长千里的烛九阴，天需要四根庞大无比的柱子支撑。”

    他将圆球放下，手托下巴：“裂缝早先只在东龙境内出没，直到去年10月‘黄口鬼’现身前后，国外才逐渐有超自然事件出现。那么问题来了，黄口鬼，或者说‘鬼异’究竟是什么？”

    方博士停止不语，卖起关子，见李逸也不急，只是不动声色地静等他开口，便没了逗弄的兴致，缓缓开口。

    “‘鬼异’，一种跟随裂缝的出现而出现的特殊生命体！因为它们与我们民间传说中的鬼怪、邪灵、怨魂相似，故命名为‘鬼异’。”

    “根据东龙内外几次不多的接触事件，我们初步判断鬼异不是来自于山海界，而是从穿越裂缝必定经过的那一段无光的黑暗地带内，跑出的特殊生命。它们外有拟人体，内部真身可以随着人们对于它们的印象变化，暴虐嗜杀。没什么好惊讶的，《山海经》的传说成真了，鬼故事里的鬼跑出来不是很正常吗。”

    听到这，李逸按奈不住插嘴道：“大禹治水，夸父追日等等神话传说也是真的？”

    “谁知道呢？”方博士幼小的脸露出不符合年龄的狂热笑容，顺手揣起旁边盛满透明液体的量杯，看也不看，吨吨吨灌进喉咙。

    望着资料沉思了一会，李逸发现一个漏洞。

    “我记得古代鬼怪传说里有狐妖这种东西吧，《山海经》里也有类似的狐狸异兽，这个怎么分？还有为什么普通人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异兽。”

    方博士放下量杯，老气横秋地清了清嗓子。

    “很简单，‘山海类’只有一个形态，像瞿如，三足人头鸟身一个形态固定不变，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形态，除非异兽自带某种幻术手段。”

    “而‘鬼异’不同，它们可以化作拥有人形外表的虚体，化人时普通人可看到它，与其交流。鬼异的实体形象和异兽相同，普通人看不见，听不见，且实体不被观测时，处于叠加态，是不固定的，你观测到它实体后，实体形象才会以你脑内对它的具体印象形成。”

    方博士指着李逸手上资料，道：“打个比方，就黄口鬼吧，你对他的印象是一口黄牙，喜欢哈哈大笑，那它的实体出现在你眼前，最明显的特征会是笑脸加一口黄牙。”

    似乎又有些口干，方博士仰头喝光量杯里剩下的液体。

    “至于为什么普通人看不见听不见异兽和鬼异本体，摄像类物件也无法捕捉到它们的身影，是维度差异的原因。”

    “上面提过，山海界和蓝星是两个维度不同的空间，碰撞融合的过程，可以说是蓝星的升维运动。它们两者的相撞就像是一个大泡泡与一个小石块交接在一起，逐渐融合，最终并非泡泡包裹住石块，而是泡泡与石块完全相融，形成一块新的物体。”

    “最先爆发裂缝的东大洲，也就是东龙的所有版图，便是山海界和蓝星这两个球状物碰撞的第一个接触面。”

    “为什么不是山海界升维，这便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三维的人踩在二维的平面上只留下一双脚印，二维的人以为这便是三维人的全貌了。普通人看不见异兽同理，山海界比蓝星维度稍高一些，高的很有限，假设蓝星是三维，那山海界可能就是三点零零……一维，维度高，所以窥不见‘全貌’。”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你就当所有的异常都处于一种隐形的高维量子状态。超凡者，则是通过山海界的一些产物进行了个体升维，既属于蓝星维度，又属于山海界维度的特殊人类，因此能够观察到处于高维的异常，又能被蓝星生物观察到。懂了吗？”

    “懂了。”李逸答道，然后说出一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那为什么龙桥村（第二章的村庄）的村民能看见龙骨？龙骨也是山海界事物吧。”

    方博士一愣，这才想起李逸是从龙桥村龙骨事件接触超凡，不过显然他研究过这个问题，很快答出：“那个龙骨被发现时已经不是超凡事物了，和蓝星上的鸡骨头、鱼骨头没有区别，像是‘灵性’被完全吸走，什么原因造成的暂时不清楚。”

    疑惑解决，李逸向方博士道谢，站着不动消化着刚刚涌入头脑的巨量信息。

    “等下。”李逸忽然脸色难看，“照你所说，未来山海界会和蓝星彻底融合？”

    方博士点头道：“未来的事，不必着急，先着眼当下。”

    话是如此，气氛还是增添几分沉重。

    见两人没了动静，吴悴华拍拍李逸肩膀，道：“你到现在还没系统测试过身体素质，等下去测一测。桃鸢去帮你取瞿如。那个我们研究员看过，只是只普普通通得了白化症的瞿如，有一定研究价值，但可以给你。”

    李逸吐槽道：“异兽也会得白化症？”

    “异兽不吃东西也会饿啊，它们也是生物。”

    李逸给方博士打了个招呼，跟着吴悴华走向研究室外，刚过门口，他又想到些什么，回头大声问道：“方博士，现在算是灵气复苏吗？”

    方博士正在艰难地尝试从高高的椅子上爬下，头也不回地回答。

    “不是！蓝星上根本没出现什么‘灵气’，更没有天生普通的人不通过外物，亦或是通过修炼获得超凡力量的案例。”

    “硬要扯个复苏，顶多算‘山海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