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寒门生计 答问拜师
瘌痢头本姓赖,是一个乞讨流浪孤儿,因为头上生疮落了一头疤瘌,故有此诨号,无父无母,无亲无靠,因经常在观音桥、朝天门这片乞讨过活,叶小焕他们辗转流落到朝天门后,开了这家豆腐店,经常接济护持穷苦人,雪中送炭给些吃食,这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在这片街坊、乞丐、江湖人士中人缘特别好,都说这姑娘不光长得俊,讲义气。 “好呀,今天豆腐脑、油条管饱,再给老叫花捎上一份”,小焕知晓小叫花和老叫花是铁磁伴儿,爽快地应承下来。 旁听的叶巽却心里一动,生气喊道:“姐,袁霸天来欺负你了,根叔是他打伤的,对吗?” “是袁霸天的钱庄掌柜钱王八,总有一天咱有仇报仇,你还小不能急,”小焕眼见瞒不住了,只好一路低声下气地劝解年幼的弟弟。 叶巽年纪尚幼,却是血性桀骜,嫉恶如仇,何况发生在最亲最近的人身上,就要挣扎着去到钱庄拼命,被小叫花和小焕苦苦抱住,劝说了半天,才义愤难平地作罢。 一行三人按照主顾的路程,先到了近处的朝天门一带饭庄、码头送货,然后再去稍远的观音桥、洪崖洞去,这样回程担子就空了,店里的缸快空了,可以到市场挑些新鲜黄豆回去。还要邀上张石匠,石磨这段日子磨秃了,出料慢了好多,是时候锻锻磨盘,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就这样,一路下来,先送了左近的大饭庄溢香园,因为小焕卤水豆腐水嫩可口,是远近闻名的麻婆豆腐的上好食材,口碑好,溢香园的王采买下了多半筐的卤水豆腐和十斤的五香豆干,结了账,担子轻松了好多,他们走得更加轻快。 然后是零零总总的川味饭庄、工坊送货,接下来再安排瘌痢头和叶巽到宜春苑的后门,送去了三十碗姑娘们爱喝的麻汁豆腐脑,担子就轻飘飘的了,只剩下了三两斤五香豆腐干和一块老豆腐了,眼看着马上到了臻道书院了。 五香豆腐干可是老根叔一手绝艺,新下的豆腐干子蒸了,再把定量的八角、红花椒、桂皮、白芷、杏仁、莲子、香叶、小茴香纱布包里放在大锅里,加上的自贡粗井盐微火蒸煮十二个时辰,出锅后沥干三日后售卖,又香又脆又爽口,食后口齿余香不绝。 往日送货,到了臻道书院,一个铜板两块,五香豆干都是一抢而空,煞是抢手,深受午课后生员们的喜爱。 臻道书院距离江岸百二十步,院前种了大片稀稀落落的桃树和李树,进入灰色砖墙院门内,翠竹和红梅分植石板路的两侧,正值春日乍暖,恰是桃花奔放,杏花含苞,翠竹绕道,曲径通幽。 书院是黑砖黑瓦黑漆大门,正门上挑飞檐,院门正上方门匾上是“臻道书院”四个行体乌漆大字,说明了墨家治国、修身的理念和追求,据传是院长郑逸的好友岳钟琪大帅所书,左右悬挂的桃木板上刻着一副乌漆行体对联: 明鬼、非命、非乐、节用惟愿众生康宁安乐, 兼爱、非攻、尚贤、天志但求天下清明大同。 从匾额和对联的行笔、风韵和气势上看,字出一人之手,倒真是岳钟琪大帅手迹。 从大开的大门可以看见进门是两块黑色巨石竖成的假山,左面上面雕刻了墨家的“兼爱”两个黑漆大字,右面却是“非攻”两个白色阴文大字,这“兼爱”“非攻”两组大字一黑一白,一阴一阳,倒是清楚醒目亮眼的很! 这里看得桃李,听得竹风,观得江涛,赏得秋月,真是个风雅清幽的读书论道的上佳去处。 臻道书院也是叶巽姐弟常来盘亘之地,姐弟两个喜爱院前种植的桃花,往常书院的三五生员们到了午课后,就在院前的桃林空地上谈书论道,一些顽劣的生员们也在这嬉戏打闹、谈天说地,可今日已到了课后闲暇时光,却只有三个生员垂头丧气伫立门侧。 “又香又脆的五香干子,买些吃嗦”,癞痢头上前吆喝着。 “去去,还吃你的干子,郑先生的竹笋炒rou已然吃饱了!”一个小胖子气呼呼地回斥道。 “吆,又偷懒被先生打手板了,要不我帮帮你?”瘌痢头闻声嬉笑道。 “瓜娃子,能的你,大字不识,你咋不上天呀!”小胖子气急败坏地骂道,显然是被先生手板打的蛮重,胖手又红又肿。 不久,又出来了三个少年沓眉耷拉眼得出来,显然也是被先生罚了。 叶巽顽童心性好奇心重,问小胖子:“先生为啥子事体罚你手板?” “今天先生月考问对,没对上来”,下胖子脸颊绯红变成了关公脸、 “不就是天对地、雨对风、大地对长空嘛!有啥难对!”叶巽和小焕是学习过的,姐弟俩经常凭此游戏取乐。 “对子歌谁不会背,你个小屁娃子,今天先生题目难上天,你懂个锤子!”小胖子自恃长了两岁,鄙夷地扫了叶巽一眼. 旁边的几个生员看不过来,“走开,走开!别耽搁我们思考”。 叶巽反而凑上去,“我帮你们对上来,咋着谢我?” “能得你,小屁娃子,乳臭未干的,快回家吃奶去吧!”小胖子回头呵斥。 “我要对上来,咋着谢我?拜我为师?”叶巽人小,脾气却大,犯上了老牛脾气,叶小焕和癞痢头一旁含笑,乐的一旁看笑话。 “好,这是题目,小屁娃子,认字了吗?”小胖子递过写字的一张纸,字体龙飞凤舞:河上画荷和尚画。 “和尚画“荷”和尚画,中间这个字可是“荷花”的荷字”,叶巽接过字条,装傻充愣地揶揄道。 小胖子一咧嘴,目瞪口呆:“咦!你行不行呀!” 这有何难!”叶巽捡了一根桃枝做笔,在沙地上写下了七个字:汉林临帖翰林帖。 小胖子一行将信将疑簇拥上来,“我的祖宗,你瞎蒙的吧,还真是那么回事,快回先生去吧”,一行人一溜烟儿地进了书院。 叶巽气得直跳脚,“说话不算数,说得拜师咧”。 盏茶工夫,小胖子三人又出来了,“刚才你一定是蒙的,不算,对上这一联,算你的真本事”。说着递上写字的一张临帖的草纸,上书:砚台长长,写成诗文百篇。 叶巽小脸紧绷,稍作沉吟,在地上写了一行字:纸笔尖尖,绘就江山万年。 小胖子一行直接傻了,转脸乐了,一比大拇指,“你小牙子,你家的五香豆干我们全包了,价格照旧,拜师就不必了哈!”又是一溜烟跑回去了书院。 “刚刚咋说的,看他无耻的样子,真想拿个板砖拍下去!”癞痢头气急败坏地东查西看,找东西要打,叶小焕姐弟在一旁乐得前仰后合。 盏茶工夫,从书院里乌泱乌泱出来了一群人,簇拥着一身黑色布长衫、戴玳瑁眼镜的清瘦先生,小胖子指点着三人,一行人照着南玉儿三人急速走来。 “我的娘哎!惹祸了,快跑吧!”癞痢头转头就走。 把姐弟二人也蒙了,“这是什么事?祸事都因强出头!”姐弟两个抓起担子就走、 “小哥,请留步,老叟有一事相询,请勿恐慌!”先生急急趋前,拦住了叶小焕姐弟,叶小焕不由轻轻地抽动下了鼻息,身侧传来依稀药草的芳香。 “请问小哥,刚才的两幅下联可不是你对出的吧?小小孺子,怎敢无礼放对?”清瘦的先生颇有问难意思。 叶巽闻言挺了挺胸,沉吟了片刻,“刚才两联就是在下随口应对,失礼失礼;谦谦君子,始能有德收徒”。 清瘦的先生从鼻梁上摘下眼镜,用细棉布擦了擦,看了看叶小焕身旁的豆腐担子道:“白豆腐,豆腐白,做人清正博学学李白”。 叶巽注视着先生黝黑的脸庞,清挺的身躯,心中一动对道:“黑砚台,砚台黑,为官铁骨叮当当包黑”。
“天作棋盘星作子,谁人敢对?”先生面色一红,自己少年得意,博览群书,自己一省乡试解元、闻名西南,被一个黄口小儿占了上风,不由得动了好胜之心,面上露出了得意之色。 确实,此联以上天入对,气势磅礴,先声夺人,后面的“对”字一语双关,先生自忖对于一个孺子出此绝对,面上不禁露出了得意之色。 “地为琴瑟路为弦,不才愿弹!”叶巽思忖良久,挺胸应对,以大地入对,对仗工整,下联同样恢宏大气,又不失谦和,倒显得这个孩子胸有丘壑、腹存质华,却又家教不凡。 “小小顽童,真是惊世骇俗!,”先生由衷惊叹,不由得起了爱才怜才之心。 “我再给你出个题目,如果你能完成,我便安排书院免费让你入读,并把生平所学倾囊相授,绝不枉费你的天赋才姿!”先生含笑俯首捻须说道。 叶巽平时也对书院和郑先生久有钦慕向往之心,低头施礼,“但凭先生吩咐,小子不敢推辞”。 “好,好,真是孺子可教”,先生不由得微微颔首赞许。 “这臻道书院大门的门联原为我挚友川陕总督、抚远大将军岳军门亲笔所授,现岳军门为jian贼构陷,身陷囹圄,悬此门联多是惹人非议,与诸学子仕进大为不便,正斟酌着更换门联,我和多位至交博学费尽周张,一直未能如愿,那就考考你,拟就门联一副,不知你意下如何?” “先生考教小子,不敢推辞,”叶巽答应下来,不由一边沉思,一边踱步,一边放眼江岸、移步桃林、竹海,脸上不由得流下汗珠,叶小焕和癞痢头也没有料到有此际遇,不由得都替叶巽紧张起来。 小胖子和生员们没想到一个懵懂少年竟然让先生如此青睐,也都围拢一起,悄声低语议论纷纷。 这位清瘦挺拔的先生,恰是臻道书院的院长郑逸了,他字南山,号落霞居士,本是成都府盐亭人士,少年在四川科举考试,曾力拔头筹夺得乡试解元,因与重庆府大财主袁天迪有同窗之谊,受其相邀,特此到重庆开办了书院,广揽生员,传授读书仕进、修身齐家济世治国之道。 叶巽在臻道书院门口兜来转去,寻找灵感,突然灵机一动,目光落在了书院的黑漆大字牌匾上,向郑先生俯身一礼:“小子无礼僭越,请先生指教”。 郑先生点头,示意小胖子去取笔墨纸砚来,放在桃林的大石台上,只见叶巽不慌不忙,徐徐展开五尺见方的雪花宣纸,饱蘸河池砚里徽州松烟墨汁,振臂提按顿挫,疾徐相宜,写下了行云流水的两行行楷大字: 习经史文章臻道修身处世;育桃李芬芳书院明理为人。 字体虽略显稚嫩,但章法得宜,架构美观,笔迹浓淡相得,却也不失大意磅礴与苍秀隽永。 上下联立意说明了为人应该读书明理修身处世之道,还宣扬了臻道书院教书育人的宗旨,上下联巧嵌臻道书院名号,算得上绝对、妙对,更何况出于八岁顽童之手! “祖师呀,我郑逸半生漂泊,终得一如意衣钵弟子,咱们墨家终于得一衣钵传人呀!”郑逸眼含热泪,击掌仰面长笑。 “难道先生疯了!”围拢过来的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奇妙莫名、 “孩子,明天你即收拾收拾,入我臻道书院就学,一切读书资费,为师承担,夜晚有夜宵,冬天有暖水袋”,先生开心地说道,还不忘了诙谐。 书院的孩子面面相觑,不解地问道:“先生得了失心疯了?”过去冷眉冷眼的“郑包黑”去哪了? 叶小焕姐弟也没商量就俯身下拜,“但凭先生吩咐,谢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