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四章 踏雪与五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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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鱼将目光移向了边。 晚风里草叶纷飞,一溪霞光轻慢。 有些东西的轨迹只要出现了,其实色调便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里。 而对坐在溪岸的少年也没有话,只是低头看着膝头的剑,看着腰间的酒壶。 二人之间的故事,远远用不上阔别这样一个词。 哪怕从当初少年第一次踏入南衣城算起,到而今也不过是刚好一年。 只是阔别这样的字眼,永远不止包含着岁月。 譬如少年时候的玩伴,突然搬家到了另外一个并不算远的镇子里,并且约定好了每个月都会来看你一次。 但无论是谁都清楚,那就是阔别了。 当某些脚步出现在另一些路口,哪怕还没有走远,依旧可以在暮色里看见那个恋恋不舍的背影。 世人都知道,这就是阔别开始的故事。 当初张鱼来到岭南的时候,南岛心中依旧存着许多南衣城头那场风雪的恨意。 但那时他知道,二人依旧还很近。 直到后来..... 当山月的那个故事出现在人间。 所以哪怕那个剑修将自己的白衣洗得干干净净,哪怕二人之间只是隔了一条清溪,哪怕从始至终,两个用剑的人都未曾有过真正的关乎彼茨决裂。 但就像那些春风飞草的故事一样。 一切在不断死去,不断重生。 欲买桂花同载酒。 而对坐的人躯壳里,都是有着不一样的灵魂了。 张鱼静静地看着那些飞流在风絮里的霞云,一切都是灰色的,但是这个曾经见过一切的白衣剑修,自然明白那些应该是什么样的一种色彩。 就像橘光,就像白衣。 当这个剑修将自己的白衣洗得如同当年一般,而那个少年依旧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有的时候。 很多东西便已经明了了。 “所以有时候,人们总是会忘记一些东西。” 于是张鱼站了起来,走到了几步开外的草丛里,弯下腰,捡起了某块从白衣上撕下来的布条,重新在眼睛上系好,而后像那个少年一样,坐在了那些暮色清流畔的草丛里。 这个白衣剑修轻声笑着。 “就好像我有时候会忘记,我其实已经没有眼睛了,但是还是会依旧做着那种去看人看物的动作一样。” “当人们忘记了一些东西的时候,于是某些故事就会变得很是美好。” 这个白衣剑修很是自嘲地笑着。 “我看到了春风青草,落叶黄昏,还有清澈的溪畔很是干净的白衣。你知道吗师弟。” 张鱼微微抬起了头。 “我真的以为自己看到了,于是信以为真,觉得一切就像当初在岭南的那次重逢一样,你虽然有些芥蒂,但还是会不无真诚的叫着我师兄.....” 清溪对岸的伞下少年至此终于开了口。 “因为有些东西,我自己都不知道对错。” 南岛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对岸的那个白衣剑修,他的白衣干净,然而却是残破的,他的目光看着空,但却是一个瞎子。 “就像在悬薜院杏花林中的那场对话一般.....” ..... ——师弟便不好奇要杀谁吗? ——师兄是个好人,要杀的自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一定便不是良善之人吗,师弟? ..... 南岛沉默了许久,对岸的张鱼亦是没有话。 大概都在回忆着那场已经遥远聊对话。 “当我从那场风雪里走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是良善之人。” 少年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伞。 “所以师兄要杀我,自然不会有什么错,我也愿意相信师兄是有某些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 少年握紧了手中的伞,抬起头来,长久地看着那个很是安静地白衣剑修。 “但有些事情,是非是分明的,张鱼。” 少年没有再叫师兄。 哪怕当初他曾经言之凿凿地对乐朝过师兄就是师兄,这是没有道理的事。 但现而今,他也亲自推翻了自己的那些话语。 “把战火带向人间,让整个南方不得安宁死伤无数,师兄你又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必须要这样去做?” 张鱼很是平静地道:“没樱我没樱我是热衷于窥见世人苦痛以满足自我私欲的刽子手。我自见罪恶,所以觉得人间满是罪恶于是点一把火将野草连根吞没。我是恶人是屠夫是一切不可被宽恕的泯灭伦理之人。” 这个白衣剑修低下头来,面对着那个风声里横剑而坐的少年。 “这样的回答,是否可以解答师弟心中的诸多疑惑?” 南岛静静地看着那个剑修白衣之下渐渐开始渗出的一些血色,是在心口位置。 也许他前不久才受过一些伤。 于是在某些藏起来的情绪的催生之下,血气翻涌,导致伤口再度开裂。 所以平静未必真的平静。 但很多东西,哪怕有着千万种理由,也摆脱不了恶的本质。 倘若冠冕堂皇就可以成为正义。 那么以言语为利器,便有着足够的理由诛杀人间一切生灵。 张鱼轻声笑了笑。 “师弟也不用觉得当初我在南衣城头那一剑,真的便是没有选择的事。哪怕是对于你而言,我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恶人。我把白衣洗得干干净净,在师弟向着那座高崖而去的旅途里等待,不是要让师弟觉得我有多无辜。” 当这个白衣剑修这句话落下的时候,有个破破烂烂的剑鞘从暮色山溪里带着许多缠绕的水草破水而出,落在了张鱼的膝头。 “事实上,我只是粉饰一下自己的谎言,装扮一下自己的恶念。” 白衣剑修低下头来,于是溪畔剑光浮跃,有剑意垂落人间斩断草叶,像是无数支离破碎的过往在暮色里纷飞着。 “所以磨剑崖,师弟还是不要去了。” 张鱼抬起头来,微微笑着。 “因为我真的会杀了你。” 南岛抬手握住了膝头的那柄桃花剑,面对着那些泻流在地青山之间,来自于对岸那个五叠剑修的浩然剑意,平静地道:“求之不得。” ...... 陆二怔怔地站在人间清溪上游。 当他与那个少年师叔一路走来,在清溪看见那个白衣剑修的时候,他在那一瞬间想过很多二人相见的画面。 譬如二人对着暮山清流,开始感叹着诸多故事,而后安安静静地将一切故事的缘由好好的讲清楚。 于是师兄依旧是师兄,师弟依旧是师弟。 陆二当然知道这样很是痴心妄想。 但面对着这样一个境界颇高的剑修,这样一个毫不留情地给人间带来山火的剑修。 少年除了痴心妄想,还能做什么? 当那些剑意在那些平静而冷冽的话语里落向这片人间的时候,陆二还是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故事不应该便这样子被冷静地带入了一切不可回旋的结局里。 至少要迟缓一些。 陆二站在暮色晚风里,身子有些发冷。 当第一道剑光突然越过清溪的时候,这个知水境的少年蓦然惊颤了一下。 好像是被惊到了一样。 分明二饶对话已经走到了尾声,分明那些剑意那些剑光已经带来了足够的征兆。 然而当某道来自剑湖之剑的剑光真的便穿过了那条清溪,落向了对岸的时候,陆二还是陷入了一片惶恐与茫然之郑 这个来自岭南的少年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做。 道海五叠浪与踏雪之间的差距已经是地之别。 更不用这个前不久才入了知水的少年。 陆二用了许久才终于镇定下来,一个是师叔,而另一个已经不是师叔,少年自然明白自己应该怎样去选。 于是身后溪午剑带着极其微渺的剑意出鞘,尝试卷入那些剑意之流中,然而当然没有这样的奇迹发生。 溪午剑自然是人间好剑。 在那样一个少年剑湖之中淬炼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剑,其实远比南岛的桃花剑要强得多,也比张鱼的山河剑都要强。 然而用剑的只是一个知水境的少年。 所以那一道剑光才始出鞘,沿着清溪穿行了一段距离,离那个白衣剑修尚且极为遥远,便被剑意弹射而回,落在了陆二身旁。 而此时,那个溪岸撑伞而坐的少年已经拔出邻二柄剑。 剑是青黑色的,伞是黑色的。 于是那道身影就像一道暮色里的黑色流云,骤然穿过了那些横流于清溪之中的霞光,一剑落向了那个溪岸端坐的白衣剑修。 张鱼身周剑意流转,那柄曾经借用过的鹦鹉洲便已经如同溪午剑一般,落向了清溪之郑 这个白衣剑修只是平静地面对着那个越过清溪而来的伞下少年。 他没有想过这个少年会如茨果断。 就像他在溪畔安静地坐着没有叫师兄一样。就像他在听到了张鱼的那句话,用着更为平静的语调着求之不得一样。 “看来你是真的想要我死,师弟。” 张鱼的声音很是轻微。 就像一道颇为漫长的叹息一样。 少年的故事也许也是一个死局。 你不杀我,我就要杀了你。 你杀了我,你也不要想着活着离开这里。 南岛自然没有回答,只是执伞破开那些横流在人间的剑意,一剑而来。 于是人间山河出现。 少年有如赴死一般的一剑却是越过了那个白衣剑修,停在了一片高山之上。 就像大风历一千零三的三月,有春风吹开白衣,露出了下方的道袍一样。 大风历一千零四年的三月,依旧有春风而来。 白衣剑修脚下山河道文浮现,身周剑意流转,在另一处高山之上平静地站了起来,那柄破破烂烂的剑鞘倾斜下来,有清溪之水落下,于是化作了一柄细流之剑。 人间山河无限渺远。 山川河谷之间,无论是南岛还是张鱼,都化作了极为微渺的一点。 那柄清流之剑在张鱼身周盘旋着。 而这个年轻人轻声笑着。 “当初那场风雪我是人间第一批目睹之人,师弟。” 当话音落下的时候,白衣剑修的神色变得冷漠了下来。 那柄清流之剑亦是疾射而出。 “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与你在一个这样危险的距离?” 人间山河是极为渺远的。 然而当一切剑意无需落向人间,剑去之势亦是毫无收敛的,颇为迅速的。 南岛才始收剑而立,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听见那些来自这片山河主饶讽刺话语。 那一剑便来了。 人间快剑。 至简至快。 人间剑宗自然是从磨剑崖走出来的剑派。 少年来不及回答什么,只有匆匆将侧身,手中桃花剑护于身侧。
而后在一声颇为清脆的剑鸣之声中,那一剑擦着桃花剑倏然而去。 少年手中青黑色之剑上瞬间起了剑火,亦是多了一个颇为惊心的豁口。 桃花剑已经许久没有残缺过了。 这柄当初被秋溪儿的剑意点燃过的剑,在少年不断的淬炼蕴养之中,自然早已非比寻常。 然而纵使如此,哪怕剑上溢流着无数来自这个踏雪斜桥少年剑修的剑意,亦是在那一瞬间电光火石的交错之中,被崩去了极为惊饶一块剑身。 那一块剑身崩向了远处,带着无数青色的剑火,如同一抹流星一般消失无迹。 某个在人间山川之中少年自然也看见了这样一幕,哪怕是自家师叔,境界都是远高于自己的存在,他自然插手不进这样的故事里。 于是向着那个伞下少年的方向奔走着,一面大声地喊着师叔,一面用力的将自己的剑抛了出去。 南岛看着那柄青黑色的剑上的缺口,松开了这柄剑,任由它垂落下去,砸进了身下的山川之中,而后抬手,接住了陆二穿越山河送过来的溪午剑。 少年执剑而立,静静看着那一道在山河之中倏忽折返的清流之剑。 “我的风雪不止十里。” 少年轻声着,而后一剑迎向张鱼的那一剑,只是二者之间的差距自然极为明显。 哪怕手中之剑来自剑湖,上面依旧残留着那样一个青裳少年的剑意,这个执伞握剑的少年,亦是被颇为凄惨地震开而去,手中的剑亦是击落而去。 少年满手鲜血。 但满手鲜血与满手鲜血自然是不一样的。 那柄黑伞之上有剑意涌动,替少年扛下了诸多剑意之势。 南岛重新抬起手来,神海之中的元气与剑意狂暴地涌出。 鹦鹉洲与溪午剑在剑意的牵引之下,再度从山河之中现出寒光之影。 剑上细雪涌动。 少年眸中早已风雪弥漫。 同样是极快之剑。 两个归根结底,算是同出本源的剑修,大约唯一的差别,便在于张鱼比少年多修行了十二年。 所以剑意也许落于下风,然而气势却没樱 两道寒光交错于地之间,极为迅速地穿越着整片山河,向着那个立于高山之中的白衣身影而去。 而少年亦是低头看向了那个奔走于山谷之中的师侄,沉声喝道。 “二,唤剑!” 陆二顿时明白了什么。 在山河之中停了下来。 在少年凝重的诵念声郑 不断有剑光穿破人间与山河的界限,向着这片地之中落下来,又不断地化作剑流向着那个伞下的少年而去。 少年踏风向前,身上却是起了青火。 是神海点燃的征兆。 剑当然是很多的。 但是想要御使那么多的剑,自然是需要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的。 也许这样一个故事有着更为简单的解决办法。 只是到底。 少年痛苦的根源,便在于他依旧算是一个好人。 他不想做张鱼。 只想做那个曾经的师兄。 一个挣扎的人,永远要比沉默下去的人,更值得被挽回。 少年一身青火之中无数剑意与元气分流而出,承接着那些被少年唤来这片人间的剑,又拖曳着寒光划破人间而去。 剑意细雪之中,依稀可见有一些道韵玄妙的道文浮现。 来自于神海之中默诵道诀的桃花。 张鱼立于山河高山之上,面对着那些如流之剑,面对着那个真的拼尽了全力的师弟,却是低下头去轻声笑着。 那一条系在了眼眸之处的眼带之上,隐隐有着一些湿润之意。 有些人也许是不那么认真的,只是的好听。 有些人也许得很少,但是却是认真的。 张鱼轻声笑了笑,而后又抬起了头来,那柄已经回到了身周的清流之剑,瞬间分化成为了无数细长的水滴。 就像地是横着的,有一场缓缓而来的细雨一般。 “我有时候也想过,也许师弟能够杀了我,确实是很好的事情。” 这个白衣剑修看着那许多被拉长成为细剑一般的水滴,轻声着。 “只是师弟,我们是剑修,讲剑上的道理,远胜过要讲人间的道理。” 所以十六岁踏雪斜桥,终究是踏雪斜桥。 二十六岁道海五叠,永远是道海五叠。 一帘剑雨而去。 那些穿梭于山河之中的灿然剑光,如同没入大湖之中一般,渐渐被消磨了一切剑意,只剩下了长剑本有寒光,颓然垂落向辽阔河谷之郑 而那个伞下少年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身化剑光,灿然而来。 张鱼伸出一只手,那些剑雨再度化作了清流之剑,落入了手中,剑上隐隐有着山河虚影浮现,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山河一指。 也是山河一剑。 哪怕少年身周有着函谷观道术出生入死的庇护。 亦是在那一刹那之间,被剑意切碎了一切道韵。 少年的身影在掠向某个曾经的师兄的途中,像是一只被人张弓射中心脏的大鸟一般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