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第五份证词（下）
他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穿着十分朴素，戴着一顶和气的红色小帽，脸红扑扑的，看上去非常好说话。 但张俊从他眼睛时不时闪过的精明、狡黠神色就知道这人心机绝对没有面上显露的那般肤浅。 他想道：“这个人显而易见的瞒着一些事情。” 四两掌柜将手笼在袖子里，嬉笑道：“这是谁啊？竟然是阿回！稀客啊，怎么突然登门了，你要是来，跟我提前吱一声，我给你接风洗尘嘛。” 清水回断然道：“接风洗尘就不用了。我们有话要问你。” 四两掌柜看着他们威严的表情，脸上轻松的神色也开始慢慢收敛，他有些坐立不安地动了动，轻声问道：“什么事？” “你知道鹰佐一郎的事吧？” 四两掌柜有些诧异，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荒谬的眼神盯着清水回，仿佛在说：“就为了这家伙，你摆出这样的大阵仗？” 清水回不耐烦的敲了敲桌面。 四两掌柜顿时一个哆嗦，他急忙说道：“知道，听说他失踪了。” “他的失踪不是偶尔。我听别人说，他前天从你这儿出来？” 四两掌柜下意识问道：“你听谁说的。” 清水回一挑眉。 四两掌柜连忙打了下自己的嘴巴，赔笑道：“你看我这嘴，不听话，该打！我想想啊，前天是吧，他确实来过，是为了还欠我的赌债。但还完他就走了，所以他肯定不在我这里。” “我们知道他不在你这里。但我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 四两掌柜睁着小眼睛疑惑地盯着他。清水回看向刹那猛丸。 他笑着说道：“猛丸少爷，请吧。这件事只有你最清楚。” 张俊合起茶杯，直视着四两掌柜的眼睛，他说道：“掌柜的是吧？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我只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鹰佐一郎还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四两掌柜沉默了一下，旋即，他突然捧腹大笑起来，那双眼里闪着狡诈的光芒。 他说道：“这位少爷，你是不是搞错啦，鹰佐一郎的钱从哪里来，我怎么会知道？这，这不是为难我这个老头子嘛。” 张俊猛地将茶杯一丢，那茶杯里的水溅了四两掌柜一身。 他吓了一大跳，脸上惊惧一闪即逝。 张俊慢里斯条地整了整衣襟，他的口气里满是嘲弄：“掌柜的，你不肯说实话啊。实际上，鹰佐一郎根本还不了他的赌债，对不对？” 四两掌柜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暗光。 他紧紧地抓住座椅的扶手，缓缓坐了下去，干咳一声，道：“这位贵客，你很了解一郎嘛，没错，他一向很拮据，手头没有什么钱。但我没有看出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要知道，我经常遇见这种人。” 说完，他一脸无奈地强调说：“往往你会觉得他们看上去压根没有钱，但在赌坊里面，就是那种你们看不起的人一掷千金，事后就像挖金矿一样，你会发现有一大笔钱源源不断地从他们手上冒出来。” 张俊摸着下巴，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四两掌柜坦然地与他对视，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似乎擦出了一连串火花。 少年慢吞吞说道：“挖金矿？据我所知，望月藩可没有金矿。那么，那些钱就来的有意思了。” 四两掌柜极快地说道：“这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个开赌坊的，信奉最淳朴最简单的道义，那就是，谁欠了钱，谁就要还。” “所以，鹰佐一郎还你钱的时候，你没问？” “没问。” “你也不好奇？” “不好奇。”四两掌柜那张和气的脸绽放出一种心安理得的笑容，“我就喜欢听到金币掉到我钱袋子里的声音。” 张俊点点头，理解地说道：“落袋为安嘛，人之常情，金币掉到钱袋里的声音我也喜欢，叮当叮当的响个不停，充满灵性，十分悦耳。有时候哪怕只是听一听，都能让人一整天都有个好心情。” 听到他这么说，四两掌柜露出一些欣喜。 他微笑着点点头，谁料到少年陡然把话锋一转。 张俊厉喝了一声：“但是，你并没有说实话！四两掌柜，鹰佐一郎是你的掮客对不对，他专门带着人过来给你宰客，等你们得手之后，他再从中抽成，其中一部分，就还了他欠你的赌债！” 四两掌柜哆嗦了下，他嗖的一下从座椅上跳了起来，脸红得像是晕了一团不规整的血红色颜料，额头上几股青筋暴起，让他的眼睛那一圈看上去特别可怖。 他瞪着刹那猛丸，寒声警告道：“这位客人，我不知道你是谁，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我们千金坊行得正，坐得直，素来有目共睹，你凭什么指责一郎和我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张俊冷笑不已，他冷冷说道：“你否认也没用，我们现在是查案，掌柜的，你可明白，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被记录在案，成为呈堂证供。一旦诸位大人过目，他们一眼就能辨别出来谁是谁非，谁直谁曲，阿回，你说是不是？” 清水回用那种令人十分信赖的声音简洁而有力地说道：“是。” 四两掌柜的眼睛在他们身上转悠了一圈。 他的身子颤抖起来。 张俊冷眼看着他，他知道他正在天人交战，到底是顽强抵抗还是坦白从宽。 许久之后，四两掌柜认命般的瘫坐下来，他从怀里颤巍巍地拿出一张小手帕，抖着手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珠。 他呻吟了一声，颓丧地说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们的眼睛，但是我敢发誓，这些都跟鹰佐一郎的失踪没有半点关系。” 张俊和清水回默契地对视一眼，少年说道：“那得由我们来判断。” “你这话什么意思？” 四两掌柜又哆嗦了下，现在他看上去多多少少像是害了一些病。 他有些惊恐地喊道：“妙子绝对不是我杀的！” 张俊身体往前倾了一倾，他就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猛虎看着这只蜷缩在窝巢里惊慌失措的老猫，循循善诱道：“对，妙子不是你杀的，我们可以确信，你只想谋财，不想害命。但是——” 四两掌柜喃喃道：“但是...” “但是鹰佐一郎的失踪却让妙子的死蒙上了一层疑云。这团疑云下，谁都有可能犯罪。自然，其中也包括你，千金坊的四两掌柜。” 四两掌柜立刻尖利地叫了起来：“不是我！” “怎么不可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