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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新学经解》是株大毒草

    在给张希元写的记文里,苏轼是这样就说的:

    世上有些人自认为清高无比而嘲笑别人,他弈棋弹琴,收藏古人的书画。有客人来,就拿出来夸耀一番并让其观赏,自认为此举比较清高。然而,有些人就不服了,说古往今来的圣贤之人之所以能够流芳百世,那是因为他们都留下来有着自己观点的文章以及议论,收藏一些古人书画有何了不起的!

    而有些英雄豪杰之士,对所谓的圣贤又看不起了。

    他们说,士大夫就应该建功立业,而不应该只是发一些空论,这种人之所以著书立说,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去建功立业不得已而为之,身上的官阶也不过是按部就班地一级一级靠熬时间熬上去的。

    甚至那些曾经建功立业的豪杰如刘邦、周公、伊尹、商汤、周武等人,也有人看不起,因为有人认为只有像许由那样能辞掉天子这样的高位而隐逸于山林,像孔丘那样拥有无所不知的渊博的知识才是令人羡慕的。

    因此说,世人总是在互相嘲笑。

    苏轼认为,自己不爱好的东西,而去嘲笑别人的爱好,这本身就是不尊重他人同时也是不尊重自己的表现。蜀地有一谚语,“学书者纸费,学医者人费”。那些还没有从政经验的士子,考取功名之后,骤然就出来做官,那么他们浪费的人远远要比庸医治死的人多。张希元如今虽然去官回乡悠游于山林之间,看似没有发挥自己聪明才智的地方,只能是靠研习书法自得其乐。但是,此人并非就是这种长久赋闲之人,他的学问积累得多了,日后必然会把这些学识用在政事上的。

    初到杭州任上不久,传来了姚辟姚屯田去世的消息。

    屯田员外郎,官级从六品上,掌天下屯田之政令,屯田郎中虽为工部四司之一,但有名无实。

    姚辟,字子张,散文家。金坛(今江苏省常州市金坛区)人。皇祐元年(1049)进士,曾被授以项城令,通州通判,所到之处蜀地百姓皆有好评。此人擅长于文辞,执著于研习《六经》,有意思为搞清楚的地方,必求其是。所以下笔千言,一挥而就,且往往能归纳出万事万物的道理。一时间当朝的名士如欧阳修、王安石,皆与之游。

    另外,老姚还与苏轼的家父苏老泉先生一起修过礼书,并合著了《太常因革礼》一百卷。

    被当时的文坛盟主欧阳修称其“功施后世,非止俗儒著述,求一时之名者比。”正是有着这样的缘由,老姚去世后,苏轼郑重地为老姚写了挽辞。

    苏轼有一位名字听起来很怪的老乡——岑象求这两天也来到了杭州。

    岑象求,字岩起,梓州(今四川三台)人。考中进士后,神宗熙宁中为梓州路提举常平。

    提举常平,简称“仓臣”,北宋熙宁初年设置,负责管理常平仓救济、农田水利等。是宋朝统一后陆续在各路所设四司之一,其设置消除了地方割据的一切基础,使宋朝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得以高度强化。

    这位岑象求同志熙宁五年被提拔为殿中侍御史,这种官职是掌纠察朝仪,兼知库藏出纳及宫门内事,及京畿纠察事宜,位从七品下,较侍御史(从六品下)低一些。本来要从京师到蜀地赴任,但象求老兄还是执意绕道杭州来拜访自己的老乡苏轼。

    “临行怪酒薄,已与别泪俱。后会岂无时,遂恐出处疏。惟应故山梦,随子到吾庐。”这就是苏轼给老乡送行诗中的诗句,我们由此可以看出,苏轼对于这位同乡的送行也绝非是敷衍之举。

    熙宁五年。

    转眼间已是阳春三月,杭州城的牡丹花开始绽放了。

    这种时候,苏轼自然是闲不住的,先是冒雨到明庆寺赏了初开时的牡丹。明庆寺,在昔时的杭州木子巷北,该寺有苏轼题写的《观音经碑》流传于后世。

    清明节到了,正是当地牡丹花最盛之时,作为通判的苏轼,除了自己到各处欣赏牡丹花外,还要陪同太守沈立到当地的吉祥寺牡丹花前与民同乐。

    这位太守沈立,字立之,历阳(今安徽和县)人。不仅是北宋知名的藏书家,收藏卷帙数万卷,就连神宗也夸其“富哉”,还是一位水利学家。举进士后,签书益州判官,提举商胡埽(今濮阳城东北10余公里北昌胡片区),先后知越州、杭州、审官西院、江宁府等。此人采摭大河事迹,以及古今治水方面的利弊,编著了《河防通议》一书,后世治河者悉守为法。

    就是这样的一位领导,在吉祥寺里面对万民同乐的场景,除了满心欢喜之外,还给苏轼说了自己对牡丹的喜好。第二天,老沈就拿出自己编纂的书让宾客们传阅。不过,这可不是什么治理河道的书籍,而是十卷本的《牡丹记》。

    沈公是个善于观察社会之人,在他的书中,历朝历代凡是有关牡丹花的记载和栽培养护方面的技术,古往今来有关歌咏牡丹的诗词歌赋,甚至有些书中关于牡丹的传说,全都被他悉心收集于书中。

    这确实是一个创举。

    但是,沈公并不因此而满足,他想请他的搭档苏轼同志写一篇记文,就放在卷首的位置。于公于私,苏轼自然是乐于接这个活了。

    苏轼认为,那些看似自称愚钝无知的厚重之人,比如被人认为是铁石心肠的宋广平(唐朝宋璟的别称,为玄宗时的名相,耿介有大节,以刚正不阿着称于世。)竟能写出秀丽美艳的《梅花赋》。还比如,像沈公这样一位严谨务实的水利学家,竟然也能醉心于牡丹方面的著述。

    所以说,沈公家有藏书三万卷,其人博闻强记,也并非浪得虚名。他作为德高望重的元老之臣,每每遇到有所感就编辑成书流传于世,不仅仅是牡丹,还在许多方面都颇有建树。

    刘恕这个人我们前面介绍过,字道原,筠州(即今江西高安)人,是《资治通鉴》的副主编之一,其父刘涣,精研史学,刘恕亦以史学擅名。在京师时,他就是苏轼的同事兼好友,曾经与苏轼形影不离地环绕于司马光老先生周围,是反对王安石集团的最为彻底的勇士。

    刘恕因得罪了王安石,自度京师难留,便请求到南康(今星子)监酒税,顺便还能归养自己的父母。这其实是刘恕以归乡侍奉老父亲的名义,向朝廷求了个监南康军酒的差事,实则是主动远离朝廷的无奈之举。

    当苏轼在杭州评判任上时,面对当地百姓被新法折腾的民不聊生的情形,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好在这个时候,好朋友刘恕从老家的江西庐山寄来了三首诗作。

    已不常作诗的苏轼,此刻又来了兴致,竟连续唱和了刘道原的三首诗。三首和诗均为上乘之作,当然,这不是耕文轩主人的个人观点,而是后世的清代苏学大家王文诰评评价的,“公此时真无可与语者,故与道原三首独佳。”

    美中不足的是,在诗中苏轼还是没有忍住,对当时的时事不出意外地又旁敲侧击地进行了影射。性格使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坐谈足使淮南惧”,都知道刘道原同志已与王安石绝交,苏轼还在诗中将刘道原比作是汉代“好直谏、守节死义”的汲黯,把王介甫比作是想谋反的淮南王,由于忌惮汲黯的在朝,使淮南王的谋反之心受到了镇慑。

    “群鸟未可辨雌雄”,这是批当下变法集团中招募的人员,君子与小人杂处一处,如鸟群中的雌雄已不可辨别!

    此外,苏轼又引用了《庄子》中的一个故事。

    《庄子·秋水篇》里说惠子曾在梁国作相国,有一次庄子去拜见他,这时候有人从背后对惠子说,这是庄子想窃取你的相位啊!惠子因此很害怕这件事。庄子听说后说,鹞鹰好容易找到一只腐鼠,正好鸾凤从旁经过,鹞鹰赶紧发出恐吓的声音“嚇”。庄子说,你难道也要为了你的梁国相位来“嚇”我吗?庄子的意思是说,这种相位对自己而言,就是“腐鼠”般的存在。

    “腐鼠何劳吓,高鸿本自冥。颠狂不用唤,酒尽渐须醒。”,这意思被解读为,苏轼是借此嘲讽朝廷所用的新人,大都是以所谓的仁义为捷径,以诗书为逆旅,实则是为印绶爵禄所诱惑。那些小人对俸禄的顾及,正如鹞鹰以腐鼠嚇鸾凤。沉溺于官位利禄的小人,都是在醉酒之中,等到酒喝完后他们自然就会醒来。

    关于王安石推行的新学,饱学诗书的苏轼更是不敢苟同。

    正好刘道原想要刻印一部《七史》,苏轼告诉他,这部书确实不错。但是如今的有关部门正在日夜不停地都在翻刻《新学经解》,哪有功夫去为你翻刻《七史》呢!你没看到现在市面上流行的书中,已是漏洞百出、舛误不断吗?

    比如,《观卦》的“观”本意是观下瞻上,在上者以道义观天下,在下者以敬仰瞻王上,人心顺服归从之意。而当下有些书中却说,《易·观》卦中的“观”指的是老鹳(音冠)。

    《诗经》中的“雅”本是“王畿”之乐,指的是朝廷正乐,周代人把正声叫做雅。但新学之士中有人却把这里的“雅”理解为乌鸦之意。

    苏轼觉得,新学中这些个浅薄荒谬的说法,真是误人子弟的大毒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