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态炎凉
昨日刚下过一场鹅毛大雪，为尘世铺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絮，只是这银装素裹的世界，虽看着洁净无瑕，却异常地寒冷。 安佑笙拉拢了下单薄的难以御寒的衣衫，拿着刚刚买好的包子，瘦弱的身子在冷冽的寒风下瑟瑟发抖，踉跄着脚步，迈过重重积雪，总算回到了自己的小别院内。 这是太尉府角落里最破旧的一处庭院，简陋的屋室夏日如烤炉，冬日如冰窖，春雨遮不住，秋虫拦不了。 这庭院还有个特别别致的名字，名曰珠院，珠院实意猪院也，寓意讽刺此乃圈养畜生的庭院。 这名字是太尉府的夫人，三朝元老德义王的女儿，当今太后最宠爱的远房侄女----凤霞郡主所起。 从庭院名字的寓意便可知，凤霞郡主对住在这庭院里的人有多厌恶。 屋子里太过寒冷，安佑笙的手脚，甚至嘴唇冻的都有些发紫，她脱掉了披风，拿着热乎乎的包子钻进被窝里，想驱赶一下身上的寒意。 只是还没缓过神便听到院子里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隐约还伴随有嫌弃的叫骂声：“这个贱胚子，懒的成猪了，院子里雪这么厚都不知道扫一下？” “哎呦，秦家嬷嬷你小声点，被她听见了怎么办？” “听见就听见，我还怕她不成？一个贱胚子而已，别说唠叨两句，就是打死她，这府里还有人过问一声？” 听声音是秦嬷嬷，安佑笙皱了皱眉急忙下床迎出去，提醒：“路滑，嬷嬷您小心一点！” 大概没想到屋子里的人会突然开门出声，秦嬷嬷吓了一跳，瞪了站在门口的安佑笙一眼，眼里满是厌恶，娇声道：“呦，三小姐，您能别像个鬼一样突然出现吗？老身身子弱，经不得吓！” “对不起……”安佑笙歉意的低眉，眼角的余光瞧了眼旁边老妈子手中的宫服，低声询问：“要进来喝杯茶吗？” 闻言，秦嬷嬷嫌恶的瞧了眼房间，捂着口鼻，好像从屋子里散发出一股恶臭。然后另一只手抓起衣服丢到安佑笙脚边，有些不耐烦吩咐：“今晚申时三刻，正门前等着。” 说完，也不管安佑笙听没听见便带着老妈子像躲避瘟神一样，离开了院子。 等两人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安佑笙才弯腰捡起地上华丽的宫服，小心的抖落掉上面的雪花。 想起今晚宫宴时将面临的事情，她的心里只剩下酸楚的笑。 她想，这世间大概没有哪个官家小姐过的比她还要凄凉了。 算来她也是这太尉府的三小姐，可是，说是三小姐，她的地位却连这府里的一个丫鬟都不如。 她的父亲是正一品，位高权重的太尉大人，但她的母亲却只是个身份卑微的丫鬟。 而她也不过是太尉大人一次醉酒的失误而已。 年轻时的太尉大人可谓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放眼京城，也算得上是一美男子，而凤霞郡主正是被太尉的仪表才学所吸引，下嫁给了当时高中状元的太尉。 也是借着凤霞郡主得宠，娘家的权位高，当年默默无名的状元才步步高升，变成了如今的太尉大人。 原本太尉是成了亲，有妻室的人。但因为下嫁的是郡主，所以以前的妻子变为了妾，郡主变为正室夫人。 只是凤霞郡主与太尉成亲多年却只孕有两个女儿，家中一直没有男丁，这是凤霞郡主多年的一块心病。 不过这大概也是安佑笙会出生的原因。 都说男人容易酒后乱性，太尉也不例外，一次醉酒宠幸了府里的一个丫鬟。 凤霞郡主的脾气自是容不得自己的丈夫还有其他女人，所以当年得知太尉醉酒之下宠幸了一个丫鬟，凤霞郡主气怒之下是要将那丫鬟处死的。 只是幸运的是那丫鬟是在一个多月后才被找出，而彼时丫鬟也恰好刚被诊断出怀有身孕。 一直膝下无男丁的凤霞郡主得知丫鬟怀孕后，一时计上心头便决定暂时留丫鬟一命，计谋若丫鬟十月怀胎后产下的是男孩，便杀了丫鬟，留下孩子寄养到她的名下。 可若生的是女孩……那孩子和丫鬟便都得死！ 无权无势的小丫鬟深知凤霞郡主无论如何都容不下她，虽说是被强迫才有了孩子，但到底是母子连心，无法逃脱的丫鬟还是希望至少可以保住这个无辜的小生命，所以每日里都向菩萨祈祷腹中的孩儿是个男孩，这样便能保住孩子一命。 只是虽然每日都有祈祷，但怀孕期间丫鬟却有强烈的预感觉得腹中的孩子会是个女孩。 为了以防万一，保住孩子的性命。在临产前几天，凤霞郡主看管一时松懈下，丫鬟委托一直负责照顾她的嬷嬷偷偷将她的存在泄露给了太尉府的政敌----御史大夫。 而御史大夫的夫人----凤羽郡主与凤霞郡主乃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不过两姐妹却从小就不和，甚至到了互相算计对方的地步，即便是嫁了人也一直在斗。 因此丫鬟这丑闻便成了凤羽郡主攻击的把柄，为了保住名声，在事情败露时，凤霞郡主却硬说成有了身孕的是太尉的妾室，也就是以前的正妻。 都是自己的远房侄女，太后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两姐妹争斗，况且还是皇家的丑闻泄露出去。既然说成了是二夫人的孩子，那就将错就错，于是太后责令凤霞郡主，无论生男生女，都必须留下孩子的性命。 毕竟太尉以前的正妻，二夫人父亲也是朝中一重臣。皇家郡主已经抢了人家的名分，若再杀害了人家的孩子，传出去不仅会让二夫人娘家难堪，更会让天下人耻笑皇族狠毒。 也正是因为这样丫鬟的心思才没有白费，顶着二夫人孩子身份出生的安佑笙，才得以平安的活了下来。 只是身为女儿身的安佑笙，又背负着孽种的名分，注定从出生便不招待见。 顾虑到皇家颜面，一直以二夫人女儿身份示人的安佑笙，凤霞郡主虽然极度厌恶，却也没有取了她的性命。 得知丫鬟生的是女孩，这太尉府自是无人过问丫鬟与孩子的生死。 所以安佑笙的名字是她母亲起的，佑笙，佑生，寓意希望老天能保佑这个孩子一生平安。 可惜丫鬟生产时伤了元气，加上坐月子期间又经受繁重的劳役折磨，烙下一身病痛，不过三月便怅然离世。 因此安佑笙实际上是由嬷嬷一手带大的。 安佑笙与嬷嬷在珠院相依为命，一直小心翼翼的苟活着。 因顶着二夫人女儿的身份，所以尽管安佑笙在府里不受待见，也没有官家小姐应有的待遇，可为了顾及颜面，府中但凡有重要活动，宴请客人时，安佑笙都是有机会参加的。 也正因如此她才有机会见到五皇子令狐靖诚，风致国英俊又骁勇善战的武王。博学多才，能文能武，又俊逸不凡的令狐靖诚几乎是整个风致国所有少女的倾慕对象。 年幼时的安佑笙亦是如此，爱慕着令狐靖诚。 从懂事开始，安佑笙便知晓自己和嬷嬷的处境有多艰苦，尽管嬷嬷一直告诉她，以她的身份以后怕是只能给人做妾。 可在这嫡庶尊卑的王朝，妾便是奴，做了妾便一辈子都要对正妻毕恭毕敬，连所生的孩子也要给正妻的孩子当牛做马。 安佑笙不甘心，她想找一心爱的男子娶她为妻。就算即便只能做妾，她也要当个地位尊贵的妾室，比如王爷的侧妃。 因此年幼时安佑笙不顾嬷嬷的阻挠，一心想着成为令狐靖诚的侧妃，立志成为风致国最有名望的王爷的妃子，让天下所有人都不敢再小瞧，为难她和嬷嬷。 所以她曾想尽办法接近令狐靖诚，变着法子百般讨好他，取得他的欢心。 虽然安佑笙一开始的接近带有一定的目的，但年少时安佑笙却也是真心爱慕着令狐靖诚，她原也以为只要她真心待令狐靖诚好，终有一天对方会感动，会接受她。 可是她错了，她忘记了嬷嬷说的话，她的命运其实从出生那一刻就已注定，她没有富贵的命，不该强行扭转的。 为此，她为她的年少轻率，付出了血淋淋的代价。 她害死了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真心待她，一直守护她的嬷嬷。且沦落为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的yin/荡，人尽可夫的女子。 嬷嬷的死，世人的诋毁让安佑笙一夜之间看清了世态的炎凉，也让她彻底认清了自己悲惨的命运。 她认命了，不再有任何奢求。三年来，她从种种歧视辱骂中学会了隐忍。不争不抢，忍之受之的性格虽然让她活的很卑微，可却保住了她低贱的性命。 她答应过嬷嬷，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努力的活下来，珍惜母亲用生命换来的性命。 如此的安佑笙，别无他求，她不追求荣华富贵，也不奢求名分地位。 只求有一男子愿意接纳她便好，她曾向菩萨许愿，若有男子不嫌弃，愿意接纳她，她愿意用生命去爱他，去报答他。 尤其是每当在孤独而寒冷的深夜里，冻得浑身青紫僵硬时安佑笙不只一次想，即便只是去给人当个妾室，可能也好过老死在这肮脏的太尉府里。 虽然已经过去三年了，可是想起嬷嬷惨死那天的情景，冰凉的泪瞬间浸湿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