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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蒙恬校尉

    三月中旬,王翦所派的兴军兵临淮水南岸的钟离邑。

    钟离县公钟离然,畏于秦军灭楚之威,毫不犹豫的打开城门,向秦人稽首投降。

    拿下钟离后,兴军继续东行,一路为后续大部队开拓道路。

    兴军之后,身为踵军的赵佗所部紧跟上来,回到了这个去年对他们有着重大意义的城邑。

    “眛……钟离大夫,去岁秦军遭逢大败,诸人皆道我楚国大胜之下,秦人必定十年不敢犯楚。彼时只有大夫能识大势,暗助秦军渡淮,如今想来,如此明辨之力,吾等不如远矣。”

    “钟离大夫,去岁污你姓名者,乃是这魏宝小人,我已将其斩杀,特有头颅献上,还请大夫看在昔日情谊上,能恕小人之罪。”

    钟离然看着眼前头戴鹖冠,已是有了秦国五大夫爵位的钟离眛,脸上满是畏惧。他跪在钟离眛身前不停叩首求饶,生怕对方心有怀恨,后面找机会收拾他。

    去岁秦军从钟离渡淮后,他害怕被楚王迁怒,一边用大量珍宝钱财去贿赂王之宠臣靳夏,一边又将所有罪责全推到叛贼钟离眛身上,让钟离眛成了天下皆知的叛楚小人。故而他才能免掉罪责,安然无恙。

    哪知道他还没缓过气,这才一年的时间,就形势大变。

    不仅是偌大的楚国眨眼间就无了,那个被他上报为“叛贼”,被楚王下令通缉悬赏的钟离眛更在秦国腾飞,此人不仅身居高位,还跟着秦国大军兵临钟离,吓得他神魂皆颤,只能跪在钟离眛身前求饶告罪。

    钟离眛扫了一眼那满脸血污,还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魏宝头颅。又看了眼身前畏惧颤抖的钟离县公,脸上不由泛起一抹苦笑。

    他钟离眛去年的做法,哪是什么“识大势”啊,他是真的想用诈降之计暗算秦军,立下一个大功。哪料到棋差一招,反被赵佗来了一个将计就计,不仅让秦军成功渡淮,还将自己掳到秦国,摇身一变成为楚国“叛贼”。

    不过,这是只有赵佗和钟离眛才知道的秘密。

    赵佗既然对外说钟离眛是真心降秦,钟离眛自然也不会胡乱言语,他甚至能想到无数年后,或许有心人编撰史书时,会在史书上记一笔。

    “秦将赵佗东走钟离,尹庐人钟离眛时客居此邑,闻赵佗之名,心向往之,欲入佗麾下。故献计钟离县公,明为诈降,实为暗助秦军渡淮……终成大功,此乃钟离眛识人之明矣。”

    钟离眛笑着摇了摇头。

    “一切还是因为赵将军有识人之明,若非赵将军惜才,愿意重用和提携,我钟离眛安能有今日之显贵。若无将军,恐怕今日之钟离眛,将如钟离然一般,以亡国之人的身份向胜利者俯首叩拜,只为活命。”

    钟离眛心中自语,寿春城外诸将受赏升爵时,他虽然没有像卢绾那般当场说出“卢绾之命,当为将军所有”这样的话,但心中感激之情也并不差。

    特别是如今衣锦荣华重回钟离,看着昔日的钟离县公像奴仆一般跪在自己的身前,那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如果说在咸阳时,他钟离眛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为了活命而向赵佗屈服,选择效忠跪拜。

    那如今,他就是真正的生出了效死之心。

    “吾曾闻‘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将军识我知我,让我钟离眛能如大丈夫一般,以功立世,此等知遇之恩,我亦当誓死相报!”

    ……

    就在钟离眛了结恩怨,赵佗再次率兵东进时。秦军的先锋兴军,已经抵达楚国善道城西三十里。

    “校尉,吾等擒获的本地楚人说善道的守军在前两日被伪王抽调到淮阴,和善道县公派来的使者所说差不多。”

    “本地楚人皆在传言,说伪王熊启听闻上将军率我秦国大军征伐,心生畏惧,故而准备收缩兵力,和项燕率楚军南下,以避开我军兵锋。”

    听着手下军候的汇报。

    这支兴军的主将,校尉蒙恬微微颔首。

    他骑在马上,目光眺望前方。

    从钟离通往善道方向的道路只有数米宽,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道路弯弯曲曲,两侧更有无数水草丛生,茂密青绿的芦苇足有一人多高,在春风中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再往后,则是一望无尽,大大小小的水泽湖泊,交错坐落,其间生长着无数高大的芦苇杂草,将人的视线死死遮挡住。

    这样的景象,给行走在这条道路上的秦军带来一种极其压抑的感觉。

    蒙恬收回目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蒙氏先祖虽然来自齐国,但他蒙恬却是土生土长的关中人,生长于黄土累累的关中大地,喝着渭河的水长大,自小与弓马相伴,常常驰骋于宽阔的原野上,何曾见过这种淮南水泽的景象。

    如今走在这种从来没见过的水泽道路上,别说是那些普通的关中秦人,就连他蒙恬也感觉到压抑和胸闷。

    但这是通往善道的必经之道,是他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道路。

    此番伐楚大战,曾经身为蒙恬手下的赵佗大放异彩,不仅击破十万齐军,更是一路南下,打破寿春外城。虽然赵佗没有攻破楚宫,但秦军所有人都知道,赵佗是有能力独自破都虏王的,之所以没有那样做,只是想分功给大家。这样一来皆大欢喜,无形之中,大家也都欠了他赵佗一个人情。

    蒙恬的心情很复杂,以他忠直的性格,倒不会因此心生怨望,去嫉恨赵佗,他不是那样的小人。

    但不服输和攀比总是少不了的,特别是赵佗当中郎时可是他蒙恬的手下啊,如今却不管是军职还是爵位,都跃到到他蒙恬的头上去了,他的心里岂能平静。

    这也是蒙恬一直不愿搭理赵佗的缘故,并非出于怨恨,而是一向心高气傲的他,拉不下那个脸,去用下吏的身份见自己曾经的属下。

    “蒙氏一族,世代名将。我蒙恬更是自小习练弓马,熟读兵书,安能不如他赵佗一人?我只是宿卫深宫,没有立功的机会罢了,若让我驰骋疆场,自当不弱于赵佗!”

    这就是蒙恬的想法,他之所以不服赵佗,是因为他蒙恬从未上过战场。

    蒙恬相信,只要大王让他上了战场,他的表现绝不会比赵佗差,爵位也会很快和赵佗一样攀升。

    所以这一次王翦伐楚,蒙恬很高兴,认为自己即将大放异彩,建立一番惊世功勋了。

    哪知道王翦战法保守,纯以国力和楚人对耗,蒙恬兴冲冲而来,却只能在淮北窝了整整半年,根本没有什么表现自己,立下功勋的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最后决战,结果却发现失去粮草又经历过内讧的楚军完全就是一群土鸡瓦狗,一打就碎,这样的战斗让他蒙恬感觉不甚欢畅,所得功劳自然也没有多少。

    好在,叛贼熊启在淮阴称王,这又是一场立功的机会。

    蒙恬迫不及待的向王翦请求了统领兴军的机会。

    兴军者,开路先锋也。

    危险最大,但立功的机会和所得功勋也是最大的。

    蒙恬还记得,王翦当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但很快就笑眯眯的点头同意了。

    蒙恬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很激动,得了兴军主将的位置,那就至少有和楚军正面对敌,并立下功劳的机会了,总比在后面跟着大军好。

    事实也如他所料,一路行来,所过的曲阳、钟离等楚国城邑全都开门投降,虽然敌方城邑主动投降带来的功勋不多,但好歹也是在立功,蒙恬升爵的“经验值”在缓缓增长。

    只是随着离楚军盘踞的淮阴越来越近,秦军一路所经的地形也越来越复杂起来。

    特别是在这善道西边,竟然出现了大量的水泽湖泊,它们交错纵横,成为天然的屏障。能供大军前往东边的道路只有他们脚下的这一条。

    蒙恬初见之时,对这样的地形十分警惕。

    但很快,善道城的管理者,善道县公派来使者向他投诚。还说之前驻扎在善道的楚军已经被项燕调走,叛贼熊启即将带兵南下,躲开秦军兵锋。

    这样的消息并未让蒙恬掉以轻心,他又派人在附近捉了好些本地的楚人,见这些楚人说的情况和善道县公的使者差不了多少,这才略微放心,率麾下士卒踏上这条道路,直奔善道行去。

    秦军一万人,前面有三千人开路,并放出骑兵斥候远远探查,防止有敌军从前面攻来。后方亦有三千人推运粮秣辎重。他蒙恬则率四千主力居中。

    狭道上,一万秦军如同长蛇般蜿蜒前进,速度颇为缓慢。

    随着离善道越来越近,蒙恬心里的不安感也越来越强烈,特别是他每次看着道路两侧那高耸茂密的芦苇丛,以及遍布的泽地水洼,就让他感觉十分心惊。

    “若是敌人在两侧埋下伏兵,待我军从此路过时,杀将出来,将我大军截为两段……嘶……”

    蒙恬也曾派人在两侧探查,但用处却不大。

    因为那些芦苇水草太过茂密,秦军士卒一旦钻进去,转眼之间就会迷失方向,别说是去查探里面是否有敌人埋伏了,恐怕几个转身就分不清方向了。

    更别说芦苇之下是水泽洼地,除了那些常年生活在此的楚人外,他们这些外来者走上几步,就会陷进深水中,很快毙命。

    而且,有秦卒在水泽中发现了鼍的身影。

    那些面貌狰狞的异兽,将身躯潜伏在不知深浅的水泽中,露出枯木似的后背,用冷漠的眼睛盯着他们这些外来者。

    这样的场景,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哪怕是秦军中最富有勇力和胆气的士卒,也不敢去两侧的芦苇中探查。

    而且就算有人愿意探查,那也不太实际,因为探查的速度太慢,他们却肩负着行军的任务。如果耽误了时间,他们甚至还得在这种道路上过夜,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故而蒙恬只能硬着头皮,率领麾下士卒在这条独道上通行,希望能尽快抵达善道城,那里地势开阔,且和淮水接临,可以和淮水上的秦军舟师通信。

    “快了,离善道应该只剩十余里了。”

    大半日后,随着离目标越来越近,蒙恬心中长舒了口气。

    这条可怕的道路,终于要走完了。

    然而,就在蒙恬心中略微放松的时候。

    突闻后方传来阵阵尖叫声。

    “楚军!”

    “是楚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