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这地方我们来过
夹层里黑黢黢的,我跟着他往前爬。突然之间,他停下来,伸手一拦,把我也刹住车。 我借着火石的微光往前一看,才吐了下舌头。 前方,是个大洞。或者,准确点说,是个像现代建筑的“电梯井”那么个地方。 两根缆绳在“电梯井”里晃悠,缆绳最下方,系着一个像是吊篮的装置。 我看着这装置,突然觉得有些眼熟,脱口而出:“这……我们是不是坐过?” 凌青云探头看着,半晌,肯定了我的话:“是。” 没错,这正是我们坐过那架“秋千”。上次我们来这里时,还是风间月的座上贵客,直达顶楼。怎能料到物换星移,这回来此,竟是如此哭笑不得。 “想不到,这幕后黑手,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欢夜坊’,”凌青云睁大眼睛,向上方看去。这栋高大建筑,光地上就有七层,从外面看,灯红酒绿,画角飞檐,不知是多少人心头向往,然而此时我们卡在里头,向上向下,都只看得见幽深寒冷的一方黑洞,像野兽的喉咙,或是不知尽头的地狱。 “看来之前的夜女拐卖案件,也都是她家做下的了,”我附和。 “这么一想,我们居然还因为楚汀兰的案子来找它的主人占卜,”凌青云摇头苦笑,“何异于与虎谋皮?” 我亦捂住颜面,难怪当时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占出来,不见得是我们给的时间不好,而是占卜者人为的控制。 “但是,”我又道,“好歹这也是长乐京中,国主脚下,难道它一直做这种非法勾当,不会被发现吗?” 凌青云轻嗤一声:“那位夜华夫人与风国主什么关系,你不是也听过吗?” 我哑然。不管风间雪本人是真心不知,还是被美色蒙蔽,但一点可以猜想出来:风家的执法机关,除非有风间月这种天生正直男主人设,否则谁吃饱了太闲,去查国主的“红粉知己”? 但当下的情形,暂时也不容许我们在那分析形势讨论疑点,一切都得以先逃脱为重。 赶在那些华衣女子巡查上来之前,凌青云拉着我跳进了“电梯井”,抱住“秋千”原有的缆绳。 “爬过树吗?”他问。 我点头。 我小时在农村呆过,爬树也算一项基本技能了。 不过这个金属缆绳不比粗糙的树木,我用牙齿将衣袖撕破两条,缠在手上,增加摩擦力,也减少因为疼痛而抓不住绳子的概率。 凌青云眯眼看着我,似乎露出一个很满意的笑容。 “不要往下看。”他交代了这一句,开始手脚并用,跟我一起往上攀爬。 我们爬了一会,入鼻的空气感觉新鲜了很多,听见外头遥遥传来丝竹舞乐,嘈杂人声,估计是到了地面的一层了。 古代这些机械装置,为了维修方便,一般要留一个专门的人孔,所以凌青云兜兜转转地摸到了那个空间,用脚勾着先把自己拉过去。等确定能通到下边,再把我接上。 我们在天花板上掀起一块板子,确定没人后跳下去,就是欢夜坊平时对外开放的建筑区了。 音乐声和笑语声骤然增大,香气也浓郁了很多,撞进我们的鼻子里。我俩拍拍身上的灰尘蛛网,躲在一面朱红色的影壁墙后头——按古代的布局,茅厕、库房、维修点这些,都是要用影壁挡一下的。 从影壁没挡到的部分看出去,这里是一座朱红色的楼阁,楼梯旋转而上,从上面的玉栏上挂下成串红色灯笼,楼台上人影走动,香气熏人,果然还是那个声名鼎盛的第一青楼。 左右看看附近没人,凌青云跃身跳出去,想多取得一点视野。 谁知道,从我们这角度看着没人,他一出去,不想那影壁墙后正转出一个姑娘,几乎跟他撞个满怀。 凌青云现在已经洗去脸上油彩,但他一时也没有男装,脱了那件粉红裙子,就只有赤着上身到处跑。虽然我理解这是形势所迫,但说起来还是不太文明。这时突然被人撞见,就更显得有点猥琐…… 我把手指压进嘴里,才没尖叫出来。脑子里嗡地一响:被发现了,怎么办?! 那姑娘也张开嘴,似乎就要大叫。 没想到,凌青云突然一笑,显得十分局促,向那姑娘急道:“jiejie,莫惊莫惊……我,我本来是宿在香兰姑娘房里的,这,这一起夜,还找不着回去的路了,jiejie可知,香兰的房间是哪一间啊?” 我捂脸,他这真是急中生智。想不到没衣服穿,在某种场合下还真不违和…… 至于“香兰”,肯定是他现编的名字,哪家风月场所没个香兰、兰香、湘兰,湘蓝的。 果然,那姑娘被他唬住了,迟疑半秒,问:“你说哪个香兰啊?” 凌青云面露难色道:“我只听人叫她花名,却不知哪个字,您这楼里有几个香兰啊,不如jiejie一并提点了罢?” 那姑娘不疑有他,比划着道:“哦……若是身量跟我差不多,皮肤白些,那是小香兰,就在尽头那房间,若是黑头发,个高的,是大香兰,在二楼左上第三间,若是蓝眼睛那湘蓝姑娘……” 她说到这蓝眼的关键字,我耳朵立了一下,但转瞬她自己又收回来:“哦,罢了,想来你也见她不到……你要找的是大香兰还是小香兰,自去便了。” 凌青云忙俯首称谢,那姑娘提着灯,忙自家事去了,经过时,我还听她笑着自语叨咕了半声:“香兰那小蹄子……倒是好福气……” 我一颗心这才放下,捂着胸口想,得亏了是凌青云,这么被动的局面,居然反而被他反客为主,还打探出些有用的信息。
等这姑娘走了,凌青云左右看看,终于确定附近是真没人,把我叫出来,跟我比手画脚,示意让我给他先找身衣服。 好在,这也不难,这种地方总难免有人急色乱丢,我走不几步,就看一道门缝下露出一领灰色丝袍,忙拿簪子勾出来,小碎步跑回来给凌青云。 那袍子对他有些大,里头又没穿中衣,晃晃荡荡的,不过我想也算了吧,这局面还要啥自行车,好歹不要**着满街跑,影响精神文明建设就行。 我俩终于都打扮得勉强像个正常人了,于是各自抖了抖领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墙根角落出来,混入来往行人,下一步,就是摸出门去,逃离这家青楼,再做打算。 然而,就在我们小心靠近出口,打算趁人不备逃出去时。凌青云突然低声叫了声“不好!” 我竖耳听去,门口蹬蹬地,是女鞋快速走路的声音,转瞬之间,一队华衣女子进来,正是在地下看管我们那些。 在普通客人看来,她们的出现并不违和,衣着华美,笑语盈盈,与人随意打着招呼。 但我和凌青云都看得出,她们实则目光四扫,身怀利器,门口也多了几名壮汉盯着。显然,我们逃跑的事情暴露了。 一名华衣女子扫视过来,我们躲避不及,就在我心头一紧之时,凌青云又整了活儿: 他往我怀里一歪,口中嘟囔,活像个喝醉了的客人,一个踉跄把我身体也带歪了,顺势藏起正脸,从那女子视野中慢慢滑出。 我亦心明,忙笑道:“官人,就说您喝多啦,来来,妾身扶您到旁边歇歇。” 看向我们的华衣女子转开目光,我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毕竟,在她们的认知里,逃跑的我俩应该都是女生。 几名女看管凑在一起,互相摇了摇头,我看她们的口型,揣测着,她们可能认为我跟凌青云已经逃出楼去了。 如果她们真这么认为,一定就会撤走,到时我跟凌青云可以趁机再跑。 凌青云下意识地捏着我的手,我能感到他手心也紧张得出了汗。 然而,当头一棒的是,就在我们希望的泡泡无限增大之时,突然听见有人大吵大嚷: “他奶奶的,你们这堂子有贼!!谁偷了老子的丝光袍?!出来!别他娘的装王八乌龟!!” 我一激灵,想来……就是那个倒霉客人……被我勾走了灰色袍子的。 被他这么一喊,刚才那华衣女子目光猛然一凛,看来,她也恍然大悟,想到了,就算是女生,也有可能穿男装啊! 此时再靠近正门,无异于自投罗网。凌青云当机立断,一咬牙,带着我往楼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