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有瓶牵缘
唐倾墨猛然回神,有些警惕地看向来人。这个走路从来不发出声音的白衣男子,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武功,却总是让她感到深不可测。 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一丝慌乱的神色,好像世上没有什么事能让他cao心,可是此刻,她却分明在他眼中看见了紧张。 白见面前女子迟迟不答话,知她心中生疑,索性换种方式问道:“给你此物的那人,如今是否安好?” 倾墨沉吟少顷,这瓶子是许久之前她从尹沧澜那里得到的,后来见蓝蚁喜欢,便给它当了窝。这白公子如此紧张此瓶的主人,难道与乾华掌门有旧? 想了想,还是诚实答道:“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闻言,白的瞳孔陡然放大,竟似不敢置信一般,缓了好半晌才哽咽道:“他交与你东西时,可曾交待过什么遗愿?” 倾墨摇摇头。 说起来这瓶子倒不是尹叔叔送给她的,而是当时自己因不想练武,就恶作剧地把这武学先生的衣裳弄脏了。还记得当日他换下衣物后接了封传书便匆忙离去,许是忘记将这贴身之物拿走了,蓝玉瓶便辗转落入了她的手里。 从小她就对这位芝兰玉树般的武学先生暗生倾慕,那时得了他的贴身玉瓶,当即就当宝贝一样藏了起来。不过似乎尹叔叔从未将它示过人,否则也不会连身为他莫逆之交的爹都不知道此瓶的来历,可是眼前这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白的眼睛里逐渐溢满了哀伤,甚至还有几分自责,那种由内而外透出来的悲痛几乎都感染到了唐倾墨。 她看着眼前男子俊逸的面容,忽然想起乾华覆灭后尹掌门后继无人之事。其实心里一直怀有好奇——那样风华绝代的一个男人,走到哪里都不乏追求的目光,却竟终生未娶,难道说……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倾墨看向白的眼神就多了些复杂,更多的则是同情,原来尹叔叔的那段感情是不容于世的啊。 此刻的白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微阖了双目敛去那一抹哀色。他问唐倾墨讨要了玉瓶,揭开瓶口,看着里面的蓝色小蚁神思游离。 良久,他才将瓶子递还给她,眸子里已重新恢复清明。 白淡淡朝她开口:“原本今日我是来向你辞行的,不过眼下我改变了主意。唐门如今虽叛乱已定,但江湖却正值风云诡谲之时,你身边若是需要人手,我和楚笑可以留下来帮你。” 唐倾墨不禁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储笑的能力我很清楚,但是你确定,你不是来蹭白食的?” 白衣公子扬唇一笑,朗声说道:“虽然武力上我是比不过他,不过比智力……在下可是绰绰有余。” 倾墨眼睛一亮,“好!现下我正有一事烦心,需要你给我想个破局之法!” …… 千机宫镜音塔,南宫宫主倚窗而坐,手中正握着一个同样幽蓝如碧的精致玉瓶。她的星眸专注地凝于瓶上,目光如渺,也不知痴看了多久。 水晶塔下,一个通身覆着深黑斗篷的人抬首望见这一幕,座下轮椅微动,似是想要登上楼去。然而不知何时,窗边倩影身侧却突然多出了一位青衣男子,让那轮椅刚刚蠕动的滚轮又顿在了原地。 兑君生怕惊扰了眼前美如画卷的女子,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边,却始终沉默无言。 是宫主先注意到他的存在,启唇淡笑道:“华年,你来了。” “……”兑君没有说话,只轻轻对她颔首,眼底藏着丝丝心疼。 宫主并未回头看他,目光仍粘在手中的蓝玉瓶上,眼神却开始放空。 “你可知,这瓶子原本是一对的?” 她自顾自地述起回忆:“我十二岁那日,舅舅用同一块幽灵玉亲手雕刻了这对玉瓶,将它们作为生辰礼物送给我,取名‘牵缘’。那时舅舅告诉我,持有玉瓶的两个人,即使哪一天偶然在人世间失散,有朝一日也终将重逢。” 兑君的神色微有动容,才张了口,却听窗边女子又继续说道: “我将刻有我名字的玉瓶送给了他,自己仅留下一只,是盼我们能此生不离。可是后来我有了祈儿,便将剩下的这只刻上了祈儿的名字,连同长老给我的异种蓝蚁一并留予了他。我当时想着,哪怕我必须与他们分离,父子俩也一定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 “但我没有想到,最后害他们骨rou分离的竟然是我自己!”宫主的声音里透着沉痛的恨意,“是我的妒忌和不甘,才害得蚁后失控,将整个乾华山屠戮殆尽,是我害死了他,也害苦了我的祈儿,我实是罪该万死!” 兑君听得心痛欲裂,急忙喝止道:“阿音,别说了!这怎能全都怪你?” 当时她正处于闭关的关键时期,本就不允许出现丝毫的情绪波动,若不是有人趁机挑拨,天性善良的她怎么可能会犯下如此过错? 然那倾世的美人早已泪如雨下,她饱含着自责与悔疚,死死攥着手中的幽蓝玉瓶,仿佛要将心中压抑多时的情绪全数发泄而出。 身边的青衣男子忽然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住她。兑君不断地在宫主耳边温柔哄劝,似不知疲倦一般,但他的眼中却是含着慰藉的。 他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未见她放肆哭泣了,宫主的重担和蚁后的威胁将这柔弱女子硬是压成了一方坚冰。 自从坐上那至高的冰莲王座,她没有一刻能够放纵自己的情绪,不敢哭也不敢笑,一步步如履薄冰,生怕又被那畜牲钻了空子。一直以来都无人能替她分担这种痛苦,这坚强的女子便一个人扛着,族人都道宫主冷若冰霜难以接近,可只有他才知道,她的心曾有多么柔软,从未忍心伤害过任何一人。 直到日前,少宫主接下了她的担子,她才能像这样好好痛哭一场,把心底沉郁多年的心事统统释放出来。 这些年,她实在是太累了。 塔下的那张黑斗篷看着窗边相拥的两道身影静默良久,座下轮椅缓缓一转,便折返方向往泼墨花林行去。 可也不知是否被路上石子卡住了轮子,他竟在一朵墨色兰花前久久地定格,尝试了几次也移不动轮椅。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苍老温厚的声音—— “坎君,吾送你回去罢。” 隐在斗篷里的人轻微颔首,便任由身后老者将他推上前路。 此时正逢初春,北方气候依然寒凉,可道路两旁的墨色兰花却开得正好,一枝枝姿态端丽,清香扑鼻。 天机长老嗅着满园芬芳,不禁感慨地叹了一声,“这泼墨花林里的墨兰已经很久不曾开得这么好了……” 远处有位佝偻的蓬头老汉在给花浇水施肥,纵使那人满身污垢,也因这兰花的香气而让人感觉威仪了不少。 天机长老觉得那人有些眼生,便对轮椅中人恭谨问道:“师尊,这位可是新来的花匠?” 这个称呼他只在二人独处时才会偶尔提起,即使是其余几位神君亦不曾听闻。大家只知坎君之位历经几代宫主都未曾更替过,座上之人的年纪已很大了,常常不愿参与议事,纵然参与,他也从未发表过意见。 可是近来不知这老人家心绪有了什么转变,竟越发频繁地出现在镜音塔附近,议事时也不再不闻不问,而会简单表态了。但这倒让离君等人不太高兴,因为最近他每次表态,都是向着宫主一边的,甚至连少宫主成功继任乾君之位也是缘于他的支持,顿时让从前平衡僵持的局面变得一边倒了起来。 见坎君点头,老者的唇角竟溢出了一点笑意,“您可好久不曾有心打理它们啦,徒弟最近见您精神好了不少,可是参悟了新的养生之道?” 轮椅上的黑色斗篷轻微颤抖了起来,似是也在发笑。 天机长老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眉间转而浮起了一丝惆怅,“吾昨夜观察星象,见那朱雀宫中众星异动,不日恐有争斗,看来该来的还是要来啊……” 他边说边垂目看了一眼斗篷里的坎君,后面的话却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昨夜他还算出:玄武宫内有一颗黯星早已陨落,而那方位,正好是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