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途（二十六）
叶千言的城主府总是格外特别，其他城主府天还未亮，婢女仆人便开始忙上忙下，或准备餐食，或整理车马。 而叶千言的城主府，直到暮西城迎来第一缕天光后，才有些动静。这些忙碌的人里面，竟然就包括徐庚。 一大早，徐庚便亲自将宵征几人召集到住处，说有要事相谈。想来是昨夜他们开诚布公后，各自行事，徐庚那儿有了什么新的进展。 果然，等几人到齐，徐庚将一摞书文放在了桌上，书文有十数本，叠在一起足有一尺来厚，也不知道其中是何内容。 “这是昨夜叶城主整理出来的，都是调查沈正南的相关卷宗，其中包括身世背景、发家情况、家中财资、朋友人脉、得力下属等等，甚至连他近一个月内所做之事、所见之人、所去之处，都有详细记载。” 徐庚拍了拍书文，表情有些惊异，似在回想什么，片刻后才缓缓说到：“这些东西叶城主熬了半宿才整理出来，其中应该有不少可用的情报。” 叶千言那种随性洒脱之人，竟然连夜整理案牍，确实叫人惊奇。 “如此详尽的资料......看来咱们叶城主想要对付沈正南不是一天两天了啊。” 正靠在椅背单手支头的宵征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语气中满是玩味。 徐庚也不在意，笑了一下，解释道：“我朝初定，除长安外，各处城主、郡守皆自建情报衙门，以便掌握所治之地。沈正南作为暮西城第一富商，叶城主对其多加关注也是正常。但......” 他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在一个多月以前，叶城主派出的探子忽然失踪，之后尸首在城外乱葬岗找到。当时那名探子只是负责城外庄户的常规调查，应为当天所去之处有些偏远，延误了回城的时间，没想到竟因此被害。” “叶城主彻查了当日那探子所行的路线，发现在相同时间里，只有沈正南的商队也走过那条线路，便有了这一个月以来对沈正南的严密监视。当然，那日所怀疑之人不止沈正南一个，至于为何会将嫌疑人定为他，想来这里面会有答案。” 徐庚又指了指书文，开始将之按不同内容放置桌上，以便其余人取阅。 宵征等人知道事态紧急，也不磨蹭，各自取一部分书文，一边查阅一边汇报起昨夜查探的进展。 “昨夜我们去查探了沈正南在西郊的宅子，在卧房里发现一间密室。但被护卫阻拦，没有来得及潜入查看，其余并无异常。” 听到甘棠的话，徐庚与韩兴等人都愣了一下，他们对甘棠与宵征的实力已经比较了解，若他们都不能成功潜入，可见沈正南对那座宅子的防备极深。 这样看来，他们所想要找到的关键证据说不定就在那间密室里。 这让他们精神一振，正要细问，却听甘棠说到：“不过我觉得账本并不在其中，我们昨夜也去探查了沈正南其他几座宅院，所有的卧房中都有密室，里面所藏的除了金银珠宝，便是一些商场对手的机密要闻，并不算稀奇。” 宵征附和地点点头，只是那没精打采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要睡着的前兆。 这也不怪宵征，他和甘棠昨夜离开西郊的宅子后，并没有直接回到城主府，而是分头又去沈正南其余几处宅邸又查看了一番，那几处宅子的看守力量较弱，他们很轻易就潜入了卧房、发现了密室。 可正如甘棠所说，这些密室并没有直接能够证明沈正南与往生门勾结的证据，只有大量财物和沈正南商业对手的秘闻，不值得大动干戈。 于是，事情又回到了原点，想要抓捕沈正南就要找到账本，而账本若不是沈正南随身携带，必定被他藏在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但连自己卧房的密室里都没有，还能在哪儿呢？ 甘棠也想不明白，只能专注的查看手中情报，希望从中找到一点线索。 见甘棠宵征二人昨夜并没有太多收获，徐庚也没有责怪。 这次任务本来得突然，又是面对如此复杂的情况，第一次探查不出结果，也是正常。 “沈正南的那间密室虽然藏有账本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需要验证，说不准这账本就是跟着他本人每天转移到不同的密室，才让叶城主这么久都一无所获。” 他提出新的想法，希望以此激发两位不良人的灵感：“还有沈正南接触过的这些人，也需要重点排查，说不定其中就有往生门的人。” 话到此处，徐庚顿了一下，他语气有些严肃的说到：“我和叶城主商量过了，为了不引人注意，我们最多待到明天，所以时间非常紧迫......” 时间紧、任务重，这样的压力让在场几人都沉默了下来。 最后，还是韩兴主动开口说到：“今早凌都统会帮我们完成装备、马匹的补给，我手下兄弟没有太多事，如果有盯梢的任务可以交给我们。” 韩兴的一众羽林军本是本是安排来对付沈正南狗急跳墙的额外力量，只有等到宵征二人查到线索，才有机会出动。 但现在沈正南的罪证难寻，时间又只剩一天，他才不顾及不良人的脸面，主动提出帮助，分担宵征他们的压力。 宵征自是不会客气，任务当前，哪里是考虑这些脸面的时候，当即将文书一翻：“沈正南这个月见过的人不少，确实难以挨个查探，有羽林军的兄弟帮忙，那最好不过。但是......” 他低下头，看着文书，也有些皱眉。 从文书内容上看，沈正南明面上、暗地里见过的人有数十个，即便有羽林军帮忙盯梢，这些人也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露出破绽，更别说以此来证明沈正南的罪行。 “其实我们不是没有机会。” 正埋首文书的甘棠忽然说到：“沈正南近期必有行动，我们盯紧他便可以知道他到底与往生门有没有勾结，至于账本......证据也许不止这一个。” “你怎么知道沈正南近期会有行动？” 徐庚等人有些惊奇，而一旁的宵征已经反应了过来：“你是指昨晚他说的那些话？” 甘棠点点头，将沈正南的话以及四处联络势力，准备对叶千言施压的事告诉了徐庚等人。 “叶城主对沈正南的监视必然已被察觉，而沈正南的反应也恰巧说明了问题。若他只是进行正常的生意，根本不需要有这么大的反应，老老实实做事，还怕被官面上的人监视？时间一长，叶城主自然会撤掉对他的监视。但他现在四处勾连，确实显得太过着急了。” “可是沈正南毕竟是暮西第一富商，被人盯着这么久，有点脾气很正常吧？” 韩兴有些疑惑，他常年待在羽林军中，对于这些弯弯绕不太敏感，只是觉得沈正南以牙还牙的反应十分常见。 “不是这样的。” 徐庚在沉思片刻后，解释道：“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任何巨商富豪在没有实际冲突前，都不会主动向官府施压，更别说沈正南想对抗的还是暮西城的城主，仅就这一点确实就能看出他的问题。” “没有，我估计沈正南的急迫一是因为发家太快，有些目空一切所致；二是因为手中有见不得人的东西，需要尽快出手。至于具体是什么......极有可能与往生门有关。” 甘棠赞同徐庚的说法，顺势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往生门现在处于重建长安关系网的重要阶段，人、财、物都极度匮乏，确实是需要沈正南这样的人大力支持。” 徐庚顺着甘棠的思路分析着：“叶城主的线人在一个月前，可能就是撞破了沈正南与往生门的交易，导致被杀。虽然没留下证据，但这也让沈正南被叶城主盯上，难以继续交易。可往生门等不下去了，所以定是有人催促沈正南，让他想办法继续交易。沈正南无奈，只能出此下策，联合众人施压，以便尽快继续交易。” “没错。” 甘棠目光仍旧在书文上流转：“沈正南这一个月以来，见得都是暮西城中的商贾巨富、达官贵人，想来就是准备联合这些人，以此对叶城主施压，撤掉监视。” “可我们还是没有时间去等，我们在城中呆的越久越容易让沈正南起疑，这样他是绝对不可能轻易与往生门联络交易的。” 徐庚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自己扑灭，他有些丧气的皱起了眉。 “没关系，韩校尉可以率羽林军大部先行离开暮西城，去山中甩开沈正南的眼线，稍作等待，这里有我和宵征留下足矣。” “嗯......嗯？” 刚刚还昏昏欲睡的宵征打了个激灵，浑然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会，甘棠就替自己接下了这么一个任务。 但他看看甘棠的神色，还是没有反驳，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你们俩...会不会太危险了？” 徐庚却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如果沈正南迟迟不行动，我们很可能暴露，你们也会有被发现的风险，不如让韩校尉也留下，刘副尉率羽林军离开......” 这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众人的商谈。 凌子夜扣响门扉，也不入内，听到徐庚的声音后便说：“徐司直，城主有要事相邀。” 徐庚听到这个，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让刚不久才见过的叶千言又派人来请他。于是三两步走到门口，来不及整理衣冠，便急忙开门问道：“何事？” 门扇打开，清风灌入。凌子夜看了一眼屋内众人，便收回目光，有些不安的说道：“沈正南今晚设宴，邀请叶城主与徐司直共往。” 听到这个，众人神色古怪，又忽然狂喜......沈正南终于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