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冬雪
冬天是最容易死人的时节,秋天能收的粮食都收完了,连树都枯了,御寒的袄子该备好了,碳火烧的旺旺的,这是富户的过法。大多数人只能往夏天穿的破烂衣衫里塞几张草纸御寒,连猎户都只好将手中的毛皮同富户手里的余粮换上一换,饿死和冻死,总得选种死法。冬雪一落呵,没房住的破落户便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有的生了冻疮,柴火也被霜打的湿透,生不起火来,疼的死去活来,最后直接把手脚砍了,大多数人心不横,只是看着冻疮渐渐化脓,流出黄褐色的脓水,起初有些疼,后来,便什么感觉都没了。或许第二天一早,便横躺在街上,再也醒不过来。 深山老林或许是个好去处,但连饿疯了的人都带不走半点树皮的林子,多半是有兽王的,他们或许不招惹人类,但领地意识强的吓人,不属于这片林子的竖着进去,用不了一天直接会变成一坨狗都不理的粪便。所幸荒人也被冬雪所阻,毛毡帐篷终归只是在草原上的住所,秋时刚肥的马膘也渐渐瘦了下来,劫掠的物资够他们渡过水草干涸的严冬的后便匆匆退了去,留下了一地狼藉。义军在一年不间断的征战后也相当乏累,忙着修理城墙,建造房屋,重新分配土地,放粮赈济,整理上好的麦种待来年耕作…一切都是百废待兴的模样。 而远处早已化作一片废墟的边城,仿佛被所有人遗忘,尸体燃剩的骨渣被风吹的散了,焦黑的土地被盖了厚实的雪层,显得干净利落,纯白的一片,连脚印都不留一片,显的有些圣洁,干净圣洁到让人觉着讽刺。那被大雪封了路的山里,有一处本是狼窝的洞,升着一团暖洋洋的火,鬼藤编织的藤椅摆在一边,泛着青紫的光泽,橘黄色的火光印出两个人影,高些的一如既往的干瘦,好似怎么吃也吃不胖似的,好在不再像个骨头架子,大抵是长了些rou的,低矮一些的脸色不再像之前那般苍白,或许是火烤的反倒很是红润,身上披着件青紫同灰黑色交杂的毛皮,毛很硬,扎一下生疼,但很是暖和,缝合的痕迹不是很重,针角相当细密,旁火堆稍远些是干草铺成的草床。洞口不远有条河,冻的很瓷实,每次取水都得凿半天,洞口有些粪便的气味,被雪盖了一层后味道不是很重,二人相互依偎着,大手握着小手在不远处的特地铺平的泥土上一笔一划勾勒出“苏”的轮廓,先后发出怪异的声音,再将泥铲平,重复几次,小人儿有些困倦后爬回草床上睡下,大一些的则拖着藤椅到洞口躺了上去,挡住了漂落的风雪。在睡意朦胧时他的身体猛得一僵,似感受到什么似的,向远处望了片刻,往回走几步见干草堆上的人睡的安稳,向洞外做好标记的雪地刨出了一个毛囊,里面装着烤干了水份的干rou块与一些不知名的果干,大体是能吃的,将这些在火堆旁稍稍烘暖放在小人脑袋旁,将他身上的毛皮紧了紧,又向火堆添了些柴火,匆匆向外走去,洞内听不到脚步声后一双明亮至极的眸子突的张开,闪烁着幽深的光泽。 林前是一个长相极普通的青年着着粗布麻衣斜提着把刀将兽王拍飞出去,兽王呜咽着发出威吓般的嘶鸣,后面有些英气的少年仿若未曾看到,将背后背着的两柄剑斜插在地上,躬着一拜:“晚辈携先生兵刃,请先生出林一叙。” 兽王背后汗毛猛的倒立,那是它追捕了好些时日的人类的气味,还未嚎出声一只干瘦的巴掌将它抽倒飞了出去,冷冷应了一句:“滚。”也不知是同谁说的。 莫梁生身上穿着一件残破单衣,整个人瘦的仿佛只剩下个骨架子,脸上倒是生了些rou,方方正正的一张脸上有一对锐利的眼神不住的打量,脸似乎很久未曾洗过泛着烟熏出来的灰黑。嗓音有些沙哑,很是苍桑:“我就只是一只丢了命的老狗,未曾阻碍荒人南下,也不会阻碍你们北伐,放过我,也放过你们自己,不好吗?” 少年似旧行着礼,声音里满是恭敬:“按理说当年先生是死了的,但您还活着,便应当履行您‘绝对’的义务,我只是将这两样物件带到您面前,该怎么做,我不会干涉。” 莫梁生重重叹了口气,既然见到了,便不能不管,这便是他的使命,左手轻轻一提那柄重剑,轻轻巧巧将这柄单靠重量让五品以上高手躬身的重剑舞了一圈,本应是人随剑走奔流不息的重剑反被他轮起一阵重重的风压,这柄剑,叫山河,山河星辉,社稷永镇的山河,剑鞘黑的同最深沉的深渊,它叫载厚,也是件重宝,以地之厚,载山河之重。另一只手在长剑剑柄上轻轻一弹,那段锦布自然的断成两截滑落,露出比天空更为湛蓝的剑鞘,一股锋锐至极的剑意由然而生,青年刀客举刀向前一劈,同剑意撞在一处,相互湮灭。莫粱生屈指连弹数十下,剑猛的从剑鞘弹出,他顺势提起剑慢走几步向身前一挥,剑刃同刀锋相交催发而出的刃将周遭的风雪尽数吹散,剑同刀一并弹回。这把剑叫斩锋,世间无不可斩之锋,而剑鞘叫藏锋,以天之虚,尽藏不可藏之锋。
莫梁生眉头微微一挑:“你也是…”而后沉吟片刻,将两柄剑斜挎在背上“一月后我会南下,怎么做取决于某之所见,天上有神在注视,即使是我们,也不能肆无忌惮。” 少年微微一笑:“足够了,人间的事人间了,我请先生,便是希望先生将神伸下来的手,统统斩断,这毕竟,是人类的人间,不是天上,他们的手太长了。若是将王城那位自称天子,不称君王的东西一并斩了,自然最好。” 莫梁生眉头微蹙,目光是凝着杀意,有些事知道了,便不能当不知道,如冬雪散尽会露出尸骸,所以,他现在不得不去,显得分外威严:“准了。” 而此刻,冬雪初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