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庸俗和价值

    睡觉前，阿梦一脸严肃，“我晚上大概要趴着睡了，你就没有什么罪恶感？”

    我则嬉皮笑脸。“你刚才限制我的言论自由，毫无疑问违背了真理，是邪恶的行为，可是你自信满满。我在双方接受的条件下有些失误，应该还算不上邪恶，却要有罪恶感。似乎，是否合乎传统在我们的潜意识中还是很有影响力的。如果老爷子他们那时候还介意被人看到私事，这说明要想彻底斩断传统的邪恶可能也是一件旷日持久的事情，理智能认识到一件事是对的不代表灵魂没有基于直觉、习惯的抵触。”

    “我明白了，与之类似，每个人都有一些根深蒂固的邪恶习惯，我的习惯是关心孩子、规避情色。反正，我不可能把情色内容和真理混在一起谈。这种习惯肯定是邪恶，但是，也肯定会被大众谅解，因为大众基本都有这类邪恶。不过，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解决这种邪恶不是当务之急。”

    “你别忘了，勿以恶小而为之。你肯定不会让我重温打屁股的感觉，这种必然性也是邪恶的。你就不打算改改？”

    “别那么介意，反正概率接近无限小。不过，可以问问你的目的何在吗？”

    “反正和真理没有直接关系。可能想看到你投床自尽，给我个英雄救美的机会，没想到你脸皮那么厚。”

    “我自尽也是努力一头撞死你。”她说到做到，“听了你的个性理论，想到你的灵魂和方法的复杂性、多重目的性，我有些明白了，你以前说那些怪话、做那些怪事都是有多种目的的，不会是简单地为了庸俗，这件事应该也是一样。”

    我抱着她说：“这些事最初的来源都是试错，但是，我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对价值有一些好处，所以，直觉地采用了态分布原则，然后感觉收获了更多的好处。我当然不能证明这样最好，甚至是否好也不确定，但是，这足以让我给予这种行为一些分布。既然课题、研究方向这类事情上我感觉有些价值就可以去兼顾，没理由我在这类事情上却要采用双重标准。其实，我对这类价值的来源不很明白。但是，现实主义者、经验主义者就是这样的，不需要明白所有道理才去做。我能明白的是，研究真理缺少利益，生活有些沉闷，这不是因为研究真理必然沉闷，而是因为智人还不知道合乎逻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有很多合乎逻辑的生活方式还没有开发出来。两个人经常互相刺激刺激，所谓流水不蠹。”

    “至少有一点是有道理的，合乎逻辑的灵魂不会有相互猜疑、阴谋诡计，自然应该有更大的行为自由。好人比坏人更不自由的情况是不应该出现的。不过，总体上更自由并不代表在个别问题上不会减少自由。”

    “哦！话是不错，但是用起来要小心。你是不是还想说，总体上没有阴谋诡计不代表局部不能有？你的阴谋诡计似乎就不少，就像你总是努力让我心神不宁。”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的底线是不说谎，我也确实没说谎。”

    “要这么说，这种把戏就太幼稚了，你这样是想锻炼自己的智力还是刺激我的智力发展？”

    “我的这类行为有很多模模糊糊的目的，就像你一样。直接研究真理的时间精力只能是生活的一小部分，那么，就需要用价值较小的行为填充那些时间精力，这些目的仍然和真理有关，如果正确就有无限大价值，虽然因为模糊而不一定正确，但是，仍然是无限大的预期价值。”

    “各种目的最初都是模糊的，只不过，有些目的早早地清晰起来，有些目的虽然清楚了一些但是仍然很模糊。当初你决定和我多说话、交往，你对其目的有什么认识吗？”

    “一点认识都没有，那时不仅没想到真理，甚至根本没想到目的，完全就是随机发生的一个事件，哪里能想到最后会改变地球文明的命运。天底下那么多思想，为什么我会喜欢听你说你的思想？现在可以说那更合乎逻辑、更有理想、更合乎真理，当时能找到什么理由？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甚至，我早就忘了我们最初聊的是什么了，也许，最初只是觉得和你说话挺有趣。”

    “我估计，这份运气来自于你对我执着的爱情。”

    “胡说八道，小时候哪里会有？”

    “那就只能说冥冥中似有天意。人类的未来始于两个幼小灵魂能够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他们还千变万化，无法无天，大闹天宫。”

    “说起来，在某种意义上，我们算是从贫嘴开始，而靠贫嘴能发现真理？这轻松得有些匪夷所思。”

    “哪里轻松了？最多也就是在起点比较轻松。能庸俗地得到真理那是长年关注真理、努力的结果，否则，就算有路通往真理，也无法发现。我觉得，当初我们的话题越来越高端是一件有些奇妙的事情，原因不明，毕竟，绝大多数人贫嘴的结果是一直庸俗甚至越来越庸俗，就算话题的价值能逐渐升高，斜率也很可怜。有趣的是，这些人却有权审查我们的思想，经常会判定我们的思想庸俗，这真是个黑白颠倒的社会。”

    “我们能逐渐摆脱庸俗是因为我没有沉迷于**，要不是我的克制，我们早就沦陷了。”

    “你好意思说！你明明克制不住。”

    “重要的是有所克制，而不是完全压制。否则，也许你满脑子只有春梦，一心想要感受rou、满足rou。哎！不要动手！”

    “胡说八道！我一个小姑娘哪里会想这些。再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适度克制比完全克制更有利于思考？”

    “你不是反对经验主义吗？即使有些经验、数据，也不能把它们视为证据。我只是感觉身心有些激动的时候更容易有说话的动力，思路更灵活也更清晰。不过，像你这样能没心没肺地陪聊的人真是不多。当然，你的理想主义还是很有帮助的，总是引导着我去聊高高在上的话题。我们之间的聊天最初是完全现实、平庸的，然后，在你的理想的引导下，慢慢升高。我们算是早恋，但是，幸亏有这种早恋，如果太晚了，你这个理想主义者可能就不足以将我这个现实主义者拉到足够高的位置了。”

    “所以，不同的感情有不同的结果。我们的感情主要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感情，是理想、想象拉着现实、经验要到上面、前面去看看，而现实、经验也愿意为了理想、想象而付出巨大的努力。世上曾经有上千亿段感情，却只有我们的感情有这样独树一帜的、价值无限的结果，这就是独一无二的爱情。”

    “咳咳！话说你当时描绘的未来还有什么我是王子你是公主，什么英雄救美，什么柔情蜜意，现在看来，你就是个骗子！”

    她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我们之间竟然还能有这种误解。这只是再次证明了我当初有多重目的，我想像的未来有多种可能性，而最后，你把我送到了这种可能性。你要明白，不是理想把现实骗到，不对不对，引导到了一个预设的位置，而是理想给现实提供前进的动力，现实推动着理想到达了这个位置。”

    我有些不确定，毕竟，我不认为理想是这么被动的，我也没有cao控一切的感觉，“鬼话连篇！不过，骗到了极致就接近于真实。甚至，如果说正义的灵魂之间相互欺骗是邪恶，正义的灵魂欺骗邪恶的灵魂或者身体就不是。当初的我如果知道你未来不打算善待我的身体，甚至会经常欺负、虐待我的身体，还真不一定敢跟着你走。但是，现在看来，被骗到这个位置肯定比我一辈子执着地满足身体要好。”

    阿梦说：“如果当初需要骗你是否会骗你，我还真不敢保证，毕竟，兹事体大，简直大得有些没边。不过，你因为我们的这些重要研究始于一些平庸的对话就认为这些对话很有价值，这可能有些经验主义。我们做过那么多事，怎么能任性地将主要功劳归因于一件事情？这种归纳谈不上有什么逻辑必然性。也许，重要的是我们两个分别做的一些事情，只不过凑巧我们碰到了一起，发生了一些化学反应。”

    “我之所以会产生这个思想，是因为科学家们往往都会交流，我们除了两人的对话和外界几乎没有交流。如果交流重要，那我们的对话就重要。如果交流不重要，就需要其他原因，而我找不到能充分说明问题的其它原因。例如，如果个人行为是我们发现真理的主要原因，如努力、想象力、逻辑推理能力，之前人类也都有，肯定也要比我们两个人更强大。而思维方法、想象力训练乃至各态历经、试错等我们的特色，多多少少都和我们的对话有关，尤其是，尽管它们后续的发展可能是在各自的灵魂里，它们最初的起源往往和一些对话有关。”

    “真要是无法找出原因，就只好模仿了。难道，后人要提高能力只能试着模仿我们的一切？就像我们最初模仿爱因斯坦一样？”

    “啪！包括这个？”

    “咝！还疼着呢！即使这些庸俗的事情也给我们的灵魂带来了一些新鲜的经历和思想。似乎，对我们而言，根本无所谓是否庸俗，重要的是能否激发思想，只要能刺激思想运转起来，就会向着真理靠拢。当然，发现真理涉及的关键因素很多，但是对话至少也是个重要的原因。所以，我们至少可以多多交流，我也允许你庸俗，现在的你只可能从庸俗走向真理，而不会从庸俗走向庸俗。”

    “你这个‘至少’是不够严谨的。至少，交流到了过多的程度就是错误，因为双方的独立性就会不够。现在的学术界早已经交流过多，对众所周知的思想知道了还不够，还要精益求精；对另一些思想却根本不知道。所以，对交流要遵守谨慎、适度的原则。我认为我俩最好仍然是多头并进，你做你的梦，我干我的事，有时交流一下。”

    “不过，我最近觉得，自己沉默地做梦太没意思，这有些功利主义。也许，这就是爱。原来我自己自由地想象挺快乐，现在，更愿意在你身边想象，哪怕是有些痛苦。当然，更重要的是，我认为我们独立工作的时候还比较多，以前独立工作的积累更多，所以，我们现在交流的力度并不算过分。这和当今的科学家们是不一样的。他们的灵魂中99.9%的思想都是来自外部，如来自课本、文献、学术交流。我们大概有10%到20%的思想是靠自己从无到有地独立建立起来的，而且还往往是核心思想。所以，他们其实没有什么交流的余地，不应该交流；我们交流的余地要大得多。”

    “所以，也许关键不在于是否交流，而是要相对地看待独立和交流，看自己有多少独特的内容可以交流。思想的交流者应该是思想的制造商，而不是二道贩子。我们前几年还应该算是坚定的不交流主义者，有很高的独立性，所以，这几年有大量的交流空间。主流的学术社会基本都是交流主义者，自己创造的思想太少，所以，其实都是在近亲繁殖。他们本来就是过度交流，再交流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对。而且，我们认真研究了信仰和思维方法，在信仰和研究方法上有巨大的优势。他们则在建立知识的顺序上犯下了大错。所以，我们研究任何问题都有基础方面的巨大优势，想研究什么都有天然的护城河优势。我们交流的是极富创新性的思想，他们往往是粗加工一下，甚至换个标签就拿出来交流。所以，现在的学术社会很像是一个重商主义社会。不过，我们在知识的总储量方面还是远远比不上学术社会。”

    “既然信仰和方法都是错误的，当今科学是不可能掌握什么真理的，只能说依靠大量错误的推理过程偶然地积累了少量真理，还有一些有一定价值的命题。既然人类对真理没什么认识，甚至没有去努力认识，真理一定是出人意料的、违反本能和常识的，这包括信仰、研究方法都要出人意料，否则，如果有正确的出发点，这么多人在这么长时间里一定会有不少发现。所以，真理一定是疯狂但是合乎逻辑的理论。而现在的基础知识还远远不够疯狂。物理学还有相对论、量子力学等疯狂的理论，其它科学几乎就没有。所以，储存更多知识更像是储存更多邪恶，可能更有助于发现邪恶而不是真理。况且，科学家是野战部队，不应该携带过多辎重。知识应该是储存在图书馆里，也就是补给基地中。把脑力浪费在记忆知识上，甚至是浪费在记忆错误的知识上，如果能有什么好的结果那只能是运气爆棚。”

    “我从小对你的思维方法、研究方法总是很痴迷，当初愿意把理想抬得很高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我相信你的方法。再讲点什么？”

    “放尊重点！你的态度太有问题了，对真理完全没有敬意。思维方法是一门真正的科学，不是心理学、美学那样的没有真理的伪科学，不是当今经济学、社会学那样的有真理但是基本没有发现真理的不成熟的科学。相比于其它关于人的科学，研究思维科学的优势在于能够脱离邪恶。社会学要研究社会，而社会很难改变。思维科学可以研究最好的思维，如你我的思维，只要我们的思维过程中减少错误、邪恶，思维科学就能得到改善；另一方面，思维科学的改善也能帮助我们的思维过程减少邪恶。这种相互帮助其实和理想现实之间、经验理性之间的相互帮助有一定类似之处。”

    “别这么牛哄哄的。虽然我不擅长方法，但是也不至于被方法吓倒。无论做任何事情，产生目标都是第一任务，第二任务才是产生方法。我擅长目标，虽然目标比较简单，却更加重要。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句话错得有些离谱，应该是‘必先保证目标正确，后钻研最佳方法’，至于器，不知道在第几位呢。”

    “我不认同。我不认为没有方法地单纯研究目标能研究出正确的目标。我认为我们在方法和信仰方面的研究是相互帮助的，有时我超前帮助你，有时你超前帮助我。”

    “也有道理。早期基本上是你帮助我，后期基本上是我帮助你。不过，说来奇怪，我们始终关注这些基础问题，而且这些显然是最有价值的问题，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多少科学家研究这些问题。甚至，只要是个人都应该研究一下自己应该相信什么，什么对自己最有价值，可是，智人几乎从不考虑这个问题，最多就是无脑地相信亲人、财产、幸福最有价值，这和猪认为猪舍、食槽、猪仔最有价值有什么本质区别？”

    “正因为在我们之前没有一个灵魂认真研究过这些问题，甚至，绝大部分智人一生从未想过。所以，才会出现我们研究十几年就已经超越前人几千年的积累的局面。”

    “虽然如此，当初你敢想胆子也够大的。”

    “胆子是练出来的，很多事，当初觉得是胆大妄为，现在觉得很普通。我小时候思考思维方法的时候，经常会心虚，觉得别人一定会认为我是个傻子，一个小孩子，居然要做这种前无古人的尝试。每次想到这些都会让我反思自己的逻辑推理，而且，反思的时候也确实发现过不少自己的错误，只不过，修正之后的结果不是皈依正统，而是更加离经叛道，所以，我就会想，合着问题在于我还不够胆大？”

    “哎！胆子不能再大了！你要听医生的话。”

    “要相信奇迹！”

    “你努力十几年创造奇迹，我可以相信你，你脑子一热就要创造奇迹，那是在找死。”

    “这才是奇迹，努力十几年后再相信就不那么算是奇迹了。当初你相信我的时候我工作都没到一年。”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

    “你有些失去理智，居然会搬出这种谬论来。我们既然创造过奇迹，自然有可能再次创造奇迹。甚至，没有创造过奇迹的人，也可能创造奇迹。”

    “你是方法的天才，可不是医学天才。”

    “别胡扯！我们什么时候相信过天才。”

    阿梦突然想明白了，这可能是因为衣衫渐渐不整而急中生智，“难道因为你创造过几个奇迹就要相信你总能创造奇迹？我相信，只要完全合乎逻辑，奇迹就能不断发生，完全不顾概率。但是，医学无法完全合乎逻辑，所以，奇迹只可能是偶然的。”

    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是仍然想要继续，“那么，把这当作试错总是可以的。我现在要利用你的身体创造适合我的灵魂的环境。”

    “不要乱来！试错也要防止代价太大，毕竟，不能为了获得灵感去尝试上吊。你吃药了吗？”

    “吃了！”

    “看来要加大剂量！”

    “你想我死吗？”

    “你再折腾就是找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