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让政府债券成为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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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之前说想多尝试一些天然的食物,所以,阿梦尽力搜罗了一桌子她估计老爷子可能没吃过的天然食物,有皂角米粥,朝鲜蓟,球子甘蓝,嫩玉米棒,甚至,不知道她从哪里搞来了吉拉多生蚝。老爷子吃得高兴,在饭桌上说:“最近我发现自己要想起来往事越来越难了,这让我现在边吃边觉得心中有愧。这显然不是我当初想要的结果。你们能为未来努力工作,我反而帮不上多少忙,这要是在未来,一定会有巨大的心理压力,可能死的心都有。” 在一片笑声中,我说:“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毕竟,你没有未来的身体了。您已经讲了很多了。例如,逻辑生物对于智人的态度就令人大开眼界。我试着总结了一下要点。你们不按DNA、相貌进行生物分类,所以,对DNA比较接近的先人,也就是智人所说的祖先、民族、国家,也没有什么感情。就像是我不知道我的十八代祖宗是谁,不知道也不关心我三万年前的老祖属于哪个部落。你们认定亲疏关系用的是灵魂的相似度,由于宇宙是最纯粹的逻辑世界,宇宙自然就是你们的祖先。你们重视无限大价值,人人努力发现无限大价值。智人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够,绝大多数时候远远不如利益,导致目前对真理几乎无知,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发现、识别真理。这些基本点决定了你们的人生目标、日常生活、教育原则、经济发展都和智人截然不同。” 阿梦说:“总结得不错。我认为智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发现更多的真理。所以,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做好研究,最大的问题也是如何做好研究。手中没有真理的时候,要说服智人放弃他们根深蒂固的邪恶观念是很难的。您能想起来未来的研究是如何进行的吗?” 老爷子说:“我试过寻找这方面的记忆。未来的研究机构有全社会支持的和少数人支持的两类,它们的规模都可大可小。最小的研究机构只有一个研究人员,而且,这样的机构并不很少,价值也不一定低。” 阿正最近明显开始动脑筋了,“是因为他们太优秀,不需要合作者?” “这只是一方面。而且,优秀和合作是相互独立的两个概念。优秀可以独立,也可以不独立。有时,研究所虽然以一个人为核心,但是,他并不独立,因为会有人为他提供各种服务。很多针对研究人员的服务还并不能由自动程序承担。例如,需要医生、营养师研究如何保持、调节、改善他的状态。现在,智人围绕文体明星、政治家、管理专家建立团队,我们那时候围绕杰出的逻辑能力建立团队。当然,因为人人都在研究真理,指望有一堆人为一个人工作太不现实。一般的情况是一个人利用自己的特长业余为其他人提供一些和研究有关的帮助。至于秘书工作,那早已经自动化了。” 我说:“可以简单地将两种研究机构视为国立研究所和私人研究机构。两者的差别大概就像国有企业和私人创投企业之间的差别。前者的创新性不足,成本收益比比较差,也就是效率低,但是有规模,有较为稳定的贡献。相对后者而言,前者的研究项目往往比较平庸,失败率低成功率高,每个发现的平均价值不高但是总价值高。后者创造性强,有机会实现高速增长但是也有可能失败倒闭,它们的项目失败率高,但是成功的项目平均价值要明显高于前者。” 老爷子说:“正是因为认识到前者的弊病,未来大力发展私人研究机构。并且推出了新的报酬模式,按照发现的价值给予报酬,也就是从预付报酬转为后付。这极大地改变了研究人员的偏好。当然,仍然有一些大型研究机构采用预付报酬,因为这能吸引不关注收入,但是重视收入稳定性的研究人员。” 阿正问:“什么是预付和后付?” 阿梦解释道:“研究人员即使没有任何发现,或者即使发现没有任何价值,只要被聘用就有收入,这是预付报酬,也是现在的主流报酬机制。归根结底,所有研究人员的报酬来自他们的所有发现的价值。预付机制有吃大锅饭的嫌疑,降低了优秀研究人员的动力,当然,也减少了大多数研究人员的后顾之忧。后付机制就是要根据发现的价值付报酬,拉开他们的收入差距,不让大多数研究人员吃牛顿、欧几里得们的大锅饭。” 我说:“这会激励研究人员从研究安全的、同时也缺少价值的课题转向研究无限大价值的课题。一些在后付机制下愿意冒险的研究人员在预付机制下也许就会被迫选择平庸,或者根本放弃研究转向其它领域发展。为了做出从预付到后付的转变,研究项目一定要有价值评估环节。评估很难准确,所以,很可能要等到结果出现很久之后才能做出较为可靠的价值评估。或者,每年只评估该知识当年的价值,这样真理的价值就是年年都必然有价值,甚至价值还会不断增长。不过,逻辑生物有一个优势,他们基本不用为衣食住行这类问题cao心,没有收入也能生存。所以,智人也许不能完全让研究人员独立。但是,确实可以大幅降低收入,将大部分报酬转为后付。” 老爷子说:“未来确实会给知识标价,甚至会给问题标价。科研机构会预测研究该项目的成本,和项目的预计价值进行比较,从而决定是否研究。当然,最省事的就是研究真理,因为那肯定是价值无限大。只不过,真理研究竞争极为激烈,毕竟,一家研究所研究出一个真理就能永久生存而且深受尊敬。结果,世界的首富很快就全部都是拥有无限财富的科学家了。” 阿正说:“不可能!怎么可能有人有无限大的财富?” 阿梦说:“有什么不可能。知识的价值本来就比商品高。想想欧几里得几何学的发现,让人类,也就是无数的人,永远受益。哪一种商品的价值能和它们相比,而欧几里得几何学还算不上是真理。” 阿正说:“但是,知识是没有价格的,他们怎么把钱赚到手?” 老爷子说:“价格是灵魂制订的,现在标价为零不代表永远如此,也不代表应该如此。” 我说:“按照当前价格寻找最优决策就像是不管条件是否合乎逻辑地做题。智人受的教育让他们很容易接受这种行为模式,因为经验主义天生就不具备识别经验、条件善恶的能力。” 老爷子继续说:“那时的知识是股份制的。例如,有时,成果不是一个人的成就;有时,由于发现者急需用钱需要出售部分所有权;有时这个项目本身就是负债运营。在这类情况下,就会出售成果的部分所有权,这会导致知识的股权分散。在这样的制度下,有才能的人的研究效率优势凸显,所以,优秀的研究人员是所有研究机构的争夺对象。当然,也有些研究人员是独立的,或者,几名研究人员采用合伙制像律师事务所那样合作。” 阿正说:“一个人不可能有无限大的财富,货币发行量是有限的。” 老爷子哈哈一笑,“一个人的绝大多数财富要从后人得到,只能从当代人赚钱那叫什么本事。” 阿梦说:“从后人赚钱才能从无数人赚钱,相比之下,从有限的人那里赚钱确实没有什么值得自豪的。” 老爷子说:“我们的观念是,未来的灵魂是独立的,有权利拒绝借钱让现代的灵魂享受生活,但是必需为现代的灵魂在科学技术方面的进步支付报酬,这是交易。这样的经济模式我们称之为代际交易型的经济。” 阿梦说:“后人没有为前人还债的义务。智人现在认为后人替他们还债理所应当,可是,这么做真的有理吗?后人借给先人钱让他们享受生活而不是研究真理,这等于是后人花钱雇前人杀自己,只有愚蠢的智人才会愿意承认这样的债券。迟早有一天,人类将停止接受为了高福利、刺激消费而发行的历史债券。也许我的态度有些激进,但是我认为,就应该直接宣布那数以万亿计的债券作废,让债券的持有者承担损失,也许,这会让几乎所有银行、证券公司倒闭,但是,这是最简单也是效果最好的解决方案。虽然肯定是一场危机,会让经济休克,但是,一定要比花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还债好得多。而且,让已经成为受害者的后人继续支付这种单方面对前人受益的邪恶债券是无法合乎逻辑的,也是不道德的。何况,那时的人多多少少应该认识到了这种债券是一种以邪恶的目的发行的债券,让债券持有者,也就是最愿意持有债券的人,也是相对而言并不那么厌恶这种债券的人,承担损失是比较合理的。毕竟,不可能把那些已经享受过的细胞从地下挖出来还债。” 我说:“即使知道这些债券是不合理的甚至应该取缔,这些债券价值的下跌仍然会是很久之后。因为绝大多数智人会经验主义地认为,长期存在的就会继续存在下去,或者,现在不存在的概率一定极低,再加上贪图那带着后人鲜血的利息收益。甚至,开始下跌之后也一定有人贪图政府万一愿意向投资者还本付息而投机性买入,不会让价格立即清零。但是,我预计,下跌仍然会是断崖式的。” 阿梦说:“其实,交易自由并不是那么重要的自由。与其让那么多贪图利益的投机者不断买入卖出,甚至有人真的从中获利,起到不好的示范效应,不如直截了当地宣布作废。” 我说:“经验主义想的是预测何时下跌,但是,这是不可预测的,因为这个问题上合乎逻辑的条件不足以做出预测。最合乎逻辑的结果应该是债券价值立即归零,也就是立即与邪恶一刀两断。但是,因为这个社会中有强大的经验主义,这是不可能出现的结果。不过,只要有一两个主要的债券持有者认识到这种风险,清仓政府债券,风暴就可能来临,让上百万亿美元的智人政府债券面临着成为一堆垃圾的危险,甚至都称不上是垃圾债券。政府背书?这些支持邪恶、支持杀戮后人的政府自顾尚且不暇。在这个问题上,应该抱着君子不与邪恶为伍的态度,这就是君子不立危岩之下的更合乎逻辑的版本。” 老爷子说:“如果有代际交易,不考虑死亡的因素,欧几里得、牛顿、亚里士多德等人应该是你们这个时代的首富,但是,由于你们的报酬体制不公正,使得他们现在的财富微不足道。但是这并不是说他们没有财富,只不过,他们的财富在未来,他们人却已经去世了。而且,也没有一种机制将这种财富立即变现。智人因为经验主义而相信政府的背书,只要政府说垃圾债券、邪恶有价值就有价值;因为历史上智人不相信真理,所以,即使真理确实有价值智人也不相信它们有价值。这就是经验主义的滑稽之处。如果智人启动代际交易模式,以量子力学、电磁学、欧几里得几何等知识的名义向未来举债,尤其是举债支持研究,是能从未来借到钱的。但是智人相信政府的信用,不相信永恒知识的信用,倾向于消费而非工作,这就自己堵住了举债的理由。智人以为他们让后人还债后人就要还债,这就像智人曾经以为国王的孩子就要当国王,要多愚蠢有多愚蠢。” 我发现,对于智人的蔑视一定是深入到逻辑生物的骨子里了。想想这也是合理的,他们看我们不像是看亲人,更像是我们看待地球上的动物,甚至还是一些野蛮的动物。“人类早就可以有代际交易,但是,部分是因为绝大多数智人不老实、贪婪,不肯自觉自愿地向为自己提供了巨大价值的极少数人付费。因为这些发现无限大价值的人没有也从来不想掌握权力,智人宁肯赖账,甚至发明出重要知识免费的模式让这种赖账变得正大光明。这种免费模式让人类社会的发展速度大大放慢了。逻辑生物的灵魂主要是发现真理为未来社会工作,而不是像智人这样为同时代的灵魂工作,主要的报酬也需要等到以后向未来的灵魂收取。同时,他们也要不断向过去的发现支付报酬。每一时刻灵魂能支配的财富是来自未来的收入减去向过去的开支。” 阿梦说:“对于长期知识,最好的报酬模式是按年支付即时报酬。如果发现者真的需要将未来的全部或部分报酬变现,可以发行债券给予报酬,以后由后人偿付债券。所以,未来的人类不会用赤字财政补贴人类的消费,更换外壳的技术也不会有养老的需求,但是可能发行债券资助重要的研究项目,或者向发现者预支报酬。重要的、正确的知识会无限地延续下去,无限长时间地造福无数灵魂,只要人类不灭亡,必然有无数的灵魂要为真理支付报酬。甚至,如果逻辑的必然后果是增长,那么越往后的收入会越高。代际交易和智人时代的代内交易有很大的差别。现在,每个人生产的产品、提供的服务主要卖给同时代的人,即使是汽车、住宅这样的耐用品,也就是几十年的寿命,无法出售给遥远未来的人,更加不可能向越遥远的人出售越多的产品和服务。所以,现在的产品、公司市值必然无法有无限大价值。” 我说:“无限大财富无法变现并不是一个问题。财富就不应该是一个瞬时量。无限大财富的拥有者当然不可能短时间内集中变现,这种尝试会对当时的经济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可以将欧几里得这类无限大价值的创造者在每一时刻的财富视为他对当时社会的贡献,所有时刻的总价值才是他的财富。人类的财产多多少少是一种分布,工资、年度利润、租金、投资收益都是即时的财富。当这种财富比较稳定或随时间呈现出收敛的趋势时,总财富就是有限的,体现为人才价值、公司市值、房产价值、债券价值等形式。只要相对社会总财富微不足道,它们就可以集中在一个时间点变现。但是,如果某种财富呈现出随时间指数增长的趋势,就不可能有限,也就不可能变现。智人因为自己知道的财产可以短时间变现就经验主义地通过归纳认定所有财产只能有限,必须能集中变现,这又是经验主义的一个错误。”
阿正说:“无法集中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变现,那岂不是说这些财产的绝大部分他是得不到的?” 阿梦说:“人不是一定只有有限的寿命。逻辑生物有漫长的生命可以慢慢花掉财富,并不需要集中变现,甚至,他们并不会贪图享受,更可能用财富支持自己的研究。不过,虽然智人现在确实只有有限的寿命,你也不应该关注这个经验,这太经验主义了。对当今社会而言,最重要的意义就在于承认这无穷大的价值是他们创造的。智人都想成为百万富翁,甚至梦想成为亿万富豪,但是,几乎没有什么人想创造无限大价值,这部分是因为真理的价值不被承认。一个灵魂,关键不在于他能给细胞花多少钱,而在于自身有多么合乎逻辑,这可以用他创造了多少价值来衡量。对社会而言,首先就要承认、宣传无限大价值,而不能宣传那些舍得替细胞主子赚小钱、花小钱的奴隶。” 我说:“虽然无限大价值无法变现,在现在这个社会中,部分变现个几万亿还是可以的。所以,完美工人不仅应该成为未来价值的首富,按现在的支付能力计算也应该是首富。灵魂追求合乎逻辑并不意味着不能享受生活,不仅因为人会疲劳,也因为需要获得灵感、保持状态。我相信,按照代际交易模式发展经济,开始的一些年消费会减少,但是,由于经济增长速度更快,一段时间之后,虽然消费只占经济的一小部分,反而会比代内交易模式的消费好得多。这不难理解,至少,星际旅行、无限寿命都需要研究的支持,而智人向逻辑生物的进化能让这些消费实现的时间提前很多。” 阿梦没对我那心驰神往的样子生气,我有些意外地瞪大了眼睛。她耸耸肩:“你花不了那么多钱。花钱带来的利益是边际递减的。就像你抛弃我一样,等你折腾个几千万就不想再投入精力去享受了,会重新想起来你还有理想,会把钱花在研究中。其实,即使是现实主义者、功利主义者,只要心中有无限大价值的工作,也是很难被一般的享乐长期吸引的。当然,我对此很不满意,也许又憋着想揍你。” 我在火冒三丈的同时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当然,她绝对不想当这个蛔虫,只不过,长期的勾心斗角导致了这个结果。但是,绝大多数智人更想做蛔虫,虽然这很恶心,但是能不劳而获。智人现在的幸福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无偿占有真理发现者的财富,来自向后人发行的债券。他们并不愿意放弃这种日子,但是,这也会让智人只配做蛔虫,无法成为独立的灵魂。 为了反击,我不惜舍身炸碉堡,赌的就是我的脸皮防御能力更强,“你别忘了,自己也杀人无数,这算得上是代际犯罪吧?” 她立即紧张起来,“说起来,后人怎么看我们还真不好说。他们可以因为我们没有做到最好,而指责我们都是代际罪犯。也可以因为我们在真理方面做了一些工作而感激我们。按照老爷子的说法,他们大概是感激智人中的真理发现者,而谴责绝大多数智人。我认为,不管后人怎么看我们,我们确实应该抓紧时间、提高效率,做好最合乎逻辑的工作。我很怀疑,你管不住你的动物园,会对工作造成负面影响,也怀疑你是否能长期管好动物园,当然,长期管不住的可能性应该也是没有的。” 她这是为了节约时间兼顾工作和斗嘴?无论如何,我受到侮辱自然要严正抗议:“怎么你总要人身攻击?” “因为问题很严重。再说,对灵魂的不合理攻击才需要禁止。对细胞的攻击?想怎么攻击就怎么攻击。你那些细胞本来就没干什么好事。” 我很想说晚上你显然不是这么看的,但是忍住了,“我一定给你建一个最好的研究所,”她脸上露出了笑容,“把你关在里面,你就顾不上管我去哪里了。” “那我一定要研究出一个无性外壳,说起来,这应该也没那么难。” 我的脊梁沟一阵阵发冷,对她的信任突然有了若干独立的分岔。既然无性的我不会对无性不满,从她那种更像是理想功利主义的角度看,爱未来的我所以为无性的我着想似乎也不算不爱我。那么,她爱我究竟是应该为现在的我着想还是为未来的我着想?这就像,智人爱自己,但是,究竟是为现实中的智人着想还是为未来的智人着想? 从我现实功利主义的角度看,她爱未来的我似乎更像是恨我。这么说,她爱我我似乎不需要爱她,但是,这又明显是功利主义的判断,有违爱的实质。所以,她可以爱未来的我和未来的她,或者未来的我和现实的她,我也可以爱现实的她和现实的我。我们的相爱并不是完全限定的,关键是要尽量合乎逻辑。我承认她想要修理我有她合乎逻辑的地方,那么,我想今晚报复她也算不上无法合乎逻辑。话说,既然她对我的未来有安排,我自然也可以对她的现实有安排,是不是可以发明一个对理想的现实复仇主义? 就这样,一个弱小的新生命在我的灵魂中诞生了。虽然弱小,但是,并不像人类的宝宝,它是立即就能脱离现实功利主义的怀抱进行独立的推理的,这就让晚上的灵魂世界越来越难以预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