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启鸿蒙唯昭求学业超凡拔群 变风云运幼缔姻缘甘心愿情
在罗唯昭读书这件事上,萦绕着罗魁云的三次叫骂。 罗魁云晚年得子,决定让儿子早点启蒙,但一厢情愿往往不会有如意的结果。罗唯昭四岁入海会庵小学读初小,八岁到茶溪种德小学读高小。几年读下来,在班里平淡得如抹轻烟,几乎没啥存在感,老师印象稀疏,庶几无可谈资,六年一期期末考试,六科成绩都不及格,尤其是算术打10多分。老师对罗魁云说:孩子年龄太小,智力没开,让他留一级吧,把基础打扎实些,对将来升学有好处。罗唯昭低着头,羞在一旁,又远远地跟在父亲后头回家。 但罗唯昭不愿留级,说羞死哒人。罗魁云气得斥责儿子:“不愿留级是吧?那就莫消去学堂哒,在屋里打摆子算哒!” 罗魁云又担心罗唯昭学业荒废,再个还有,一个大户人家的独生崽不上学,别人会怎么看?儿子死命不肯留级,学校是不好意思去了,第二年开春,罗魁云在自家堂屋设立私塾,干脆自己办学,请来族内一个老秀才,又在附近招了七八个学生,不收学费,不要东西,有人和儿子一起读书就行。秀才教读旧学,习练书法。教本读《幼学琼林》,《五字鑑》,《增广贤文》,书法临帖“钱南园先生寿序”。 也许是私塾先生的严厉打开了智力,也许是私塾先生的教学方法合了胃口,罗唯昭如醍醐灌顶,突然开了窍。当天点教三十多句,罗唯昭第二天便能倒背如流,书法大字也临摹得像模像样。老师不断增加课文,罗唯昭仍能背得滚瓜烂熟。 先生见罗唯昭进步很快,便建议罗魁云送儿子进正规小学。先生在布店和罗魁云讲的时候,看罗魁云正低头拨拉着算盘,显出没空的样子。于是罗唯昭由伯祖父罗盛章领着,进入诚基小学读毕业班。 诚基小学是私立名校,老师都是高薪聘请的名师,因为创办者是县政府参议员,又兼着市图书馆馆长一职。这些名师教学很开放,譬如课文叫学生自己先试讲,作文可以自己拟题,算术可以用多种方法测算,只要答案相符。罗唯昭在诚基竟如鱼得水,兴趣大增,领悟力强,记得又快,门门功课都在90分以上了,次次考试班上第一 有一次考了第二,原来是班上转来一个女生,成绩很好,和唯昭不相上下,老师欲强强联手,就安排她和唯昭同桌,这女生一双大眼睛转得唯昭初心萌动,竟决定要把第一让给她,就故意在算术考试时少做了一道题。成绩一出来,女生不知底细,满面春风,罗唯昭心里满满幸福得意。 书法上罗唯昭也是超拔出群,老师最喜他写的大字“体”,基正形稳,横竖撇捺,有榜有眼,每次都张贴在黑板上,示范给孩童们摹写。 学生们都羡慕罗唯昭,不羡慕别的,羡慕他学习好又不读死书,玩得比别人还疯。还羡慕炳老师和瑾老师奖励他作业本,要多少,拿多少。原来这两位年轻老师边教书边准备报考大学,借来复习资料叫罗唯昭帮抄录。罗唯昭晚上写完作业,就在煤油灯下认真给他俩各抄一份,罗魁云站在身后看见,愤愤不平,骂老师没良心。 第二年春季招生,罗唯昭和那个漂亮的女同学同时报考船山中学,两人用诚基方式应考,发挥个性,不按套路来,结果两人都名落孙山。罗魁云非常恼火:“总讲你学习好,学习好,现在连中学都考不上,你怕在学校打摆子了吧?你和哪个女生搞鬼名堂去了吧?心思不集中,嘛学得好?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罗魁云骂至此,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 春风宜人的一个晌午,罗魁云夫妇把儿子叫到堂屋,父亲威严中含着欣喜,说:“你也大了,给你订了一门亲事,妹子是海会村欧家人,家境很好,我们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女子脾气温顺,长得也好,比你大两岁。大两岁好,女大二,金满罐。你明日跟着我去送聘礼,等你读完书就结了婚。”罗唯昭一句话也不说,此时脑子里想起了那个漂亮女生。 第二日罗唯昭见到了未婚妻,个头比自己还高,但单瘦,眉目清淡如远山,又拘谨不说话,和那个漂亮女生比差远了啊,心里很不情愿,又不敢反抗,于是也低头不语,任大人们做主张罗,平淡地履行各色定亲仪式。 罗魁云骂归骂,恨归恨,罗唯昭是独子,总想让他多读点书,增强从职能力,好继承家业,倘放弃不管,成了纨绔子弟,稂不稂,莠不莠,成为家庭累赘甚至败家子,自己就大失面子了。开学时,又把罗唯昭送进诚基,跟刘义老师学古文。很凑巧,那位漂亮女生竟不谋而合也跟着刘老师,一对落榜生,再次成为同窗。 刘义南乡人,三十多岁,却古文功底深厚,教学细心,讲解透彻,所用课文均来自《古文观止》。老师讲得投入,罗唯昭听得津津有味,一学期几十篇古文,汩汩地融进了血脉心魂。 但每天只上两节课消磨不了一整天的时间,罗唯昭自找乐趣。当时海会六甲罗家修谱正在唱谱戏,每天中午11点开锣。罗唯昭和一个叫王向东的男生放学后都不回家,爬到他家屋后枣树上,各摘两口袋枣子备作午餐,便匆匆赶去看戏。 谱戏整整演了四十八天,每部戏里,都是忠孝节义的故事,情节曲折生动,人物扮相鲜明,性格突出,唱词富有浓郁的地方气息,又不失文雅。罗唯昭看得入迷,听得入心,这些地方戏曲,和着那些古文,一起深深地感染着唯昭,融进了他的心灵。
1944年春季,罗唯昭考进了茶市镇对河的大同中学,遗憾的是这次没能和那位漂亮的女生同窗,她转学了,随父亲去了湘西,后来听说她父亲是解放军某部的团参谋长。 罗魁云骂儿子在学校“打摆子”,没想到这年暑假罗唯昭真患了疟疾,先害冷后怕热,冷时压上三四床棉被还颤抖不止,热时剥光衣服用井水淋透还大汗不止,冷热一天一次,周而复始,药罐子用了好几个,药渣可装几箩筐,病情还是不依不饶,又厌食,形销骨立。这场摆子打了整整十个月,罗唯昭因此辍学。 下学期准备复学时,1944年8月8日,衡阳沦陷,随后日本兵像蚂蚁一样四散奔袭周边乡村,侵入了偏居一隅的茶市,平静的生活在一个晚霞红满天的傍晚被打乱,老百姓四处逃难,东躲XZ。各类学校立即解散,罗唯昭的求学生涯便定格在这个耻辱的时期。 罗魁云决定由苏氏带全家到黄泥冲meimei家里躲几天,自己暂避茶市见势而为。走前的晚上,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进了罗家,要跟着去避难,罗唯昭认出来,那是他只在订亲日子见过一面的未婚媳妇陈运幼。 黄泥冲隐在深山里,鬼子一时来不了,却也不定什么时候就哄起“鬼子进山了”的消息,大伙携家带口就跑,鬼子又没来,跑走又折回,家什不解开,提心吊胆,随时准备走。罗魁云一家子常分散开,躲进远离村落的山洞里。 一次逃难时,歪歪扭扭走过一丘田埂,罗唯昭背着年幼的meimei,一不小心脚搂了草,步子踉跄,身子往前摔,背上的meimei冇抓紧哥哥的脖颈,往后一仰,摔进下丘田里,头磕到石头上,血流如注,登时就没了气。全家呼天抢地,悲恸不止。这以后成了罗唯昭一块心病,不时就涌上心头折磨他的良心,罗唯昭认为meimei的死完全是他造成的。 这年年底,乡保建立了维持会,罗魁云一家才从黄泥冲返回茶市,免不得重整家园,小心翼翼生活。直到1945年1月,衡阳的日寇投降,茶市才慢慢恢复常规。 1945年秋,县联中成立,伯祖父劝罗魁云送儿子去复读,罗魁云表面上维诺,心里并不肯。 苏氏不满,指责罗魁云:“我屋崽生下来你就瞧不起,你逗过几回?抱过几次?小时候两次大病,你都不上心,是我想办法从阎王殿里抢回来。崽还只十三岁大,你就不让他读书,是没学校,还是没钱?对别人你那样耍阔气,几百几千石米你都舍得,对自己的崽就这样狠心! 苏氏说至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别个街上的何传僖年年缺粮,都舍得卖耕牛送女上学,你究竟是吗样想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