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牧笛渔歌

    梁州雁南道西南方有一座小城，唤作雍城，属安定府治下。城池虽不大也有近十万人居住，古往今来这里既没有出过一位将相勋贵或名士高贤也无任何闻名遐迩的光辉历史和神话传说，这只是一座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城镇，因此虽然临近中州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座小城。

    雍城城南三百里是连绵不绝的群山，山势起伏跌宕，曲折迂回，山中林木参天，鸟兽藏聚，少有人迹。在这其中有一座压龙山，巍峨耸立，直入云端，好像一头气势磅礴的巨龙盘踞在崇山峻岭之间，栩栩如生，仿佛顷刻间就要腾飞于九天之上。可见“龙”一字便是由此而来，只是这“压”字又有何解呢？原来在压龙山的正西是一处比其更高的高崖，因其形似展翅欲扑的大鹰，双爪前探欲直取龙首而去，故此被人们叫做“鹏取崖”。古书中记载“大鹏金翅雕是佛祖坐骑，被奉为金翅大明王菩萨，每日以金龙为食……”，可见这大鹏鸟要压龙一头，正应了此地的山势，所以也便有了压龙山一名。

    在压龙山的脚下有一个小村子，约摸有二三十户人家，因全村人都姓张，所以叫张家村，也有人称为压龙寨的。张家村人世代居于山中，大多靠耕种几亩山田为生，虽说是贫瘠偏僻，但因此免受外界战争的袭扰，也算是安居乐业。

    村中有一户人家，夫妻二人，丈夫名叫张泰，娶妻张氏，二人原本过着男耕女织的平淡生活，但忽有一日张泰在田中劳作时被毒蛇所伤，起初并不在乎，因山中毒虫甚多，时常有伤人事件的发生，他在路边寻了几味祛毒的草药，草草处理后便没在意，可谁知回家后竟半夜毒发身亡了。张泰死时，张氏夫人已身怀六甲，苦于生计，无奈到本村大户张老财家打零工，靠着微薄的工钱艰难度日。怀胎九月，一朝分娩，张氏生下了一个男童，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久，因为繁重的工作和营养不良张氏积劳成疾，在对儿子的无限担忧和留恋中撒手人寰。幸好有善良村民的帮助，这男童活了下来，并且靠着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可能是可怜他和对张氏的死存有愧疚，张老财收留了他，让他在自己家中放牛，因为没有名字，村人都叫他——张牛儿。

    山中无岁月，眨眼间张牛儿已经八岁了，时值盛夏，草木茂盛，大山中的植物更是疯了一般向上窜。这一天张牛儿像往常一样在山林间放牛，这是一头大水牛，浑身皮毛乌黑油亮，两只大角像一对弯月，今年刚齐口，正是膘肥体壮的时候，家里田里的活都要指着它，也正因为如此“张老爷”对这头牛格外重视，每日命张牛儿去放牛。

    张牛儿发现张老财喜欢被人叫“张老爷”，不喜欢被人直呼张老财，但在张牛儿看来叫张老财就挺好的，起码比他的名字要好，你想啊，因为叫张牛儿，所以他只能给人放牛，但是叫张老财却可以有很多钱，雇人给他放牛……总之，叫张老财比叫张牛儿好，可具体好在哪他不知道——但起码张老财可以吃到盐水豌豆，他却吃不到，而且他还知道那东西好吃，不然为什么张老财每次吃的时候都要舔好久，最后又依依不舍地放回碗里。

    记得有一次过年张老财的儿子买了半斤rou，他看见后又心疼又生气，在吃午饭的时候狠下心吃了半碗盐水豌豆，一边吃还一边骂

    “不过了，他妈的败家子，老子也不给你省了，咱都别过了。”

    虽然张牛儿那次被他的吃相吓到不敢吱声，但张老财那边吃边流泪的脸和那盘盐水豌豆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想到吃的张牛儿感到有点饿了，他原本在出门的时候带了一个窝头，可在中午的时候已经吃了，现在已经过了晌，他只能挨着。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拿出了自己的笛子，这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每当他饥饿或难过的时候就会吹一会儿。曲子是老村长教他的，也没有什么名字，只说是一首表达思念的曲子。

    村长曾说过“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你还不记事，如果心里难受想她了就可以吹这首曲子。”曲子很好听，张牛儿每次吹起都会心情变好，虽然从没有想起过母亲，但每次难过时他都会吹一会儿。

    笛声悠扬清脆，穿过寂静的山林传出了好远，更显得林中静谧非常，这时山下的磻溪上忽然传来了阵阵歌声，和他的笛声遥相呼应。磻溪在压龙山与鹏取崖之间，说是溪，其实有五六丈宽，俨然一条小河，此时一叶小舟漂在溪水上，唱歌的便是舟上之人，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相貌，不知是过路的行船还是打渔的渔人，歌词勉强还能听清——

    碧空如洗天青，

    松涛万里林静。

    忽听荡歌声，

    原是伐木樵翁。

    息铮，息铮，

    不闻林静山空。

    张牛儿听不明白歌词是什么意思，但是有人和他一起唱，他还是很高兴的，于是吹得更卖力了。

    眨眼间一天的时间过去了，日已西斜，吃了一天水草的大水牛早已经吃饱了，心满意足的准备回家。张牛儿看着天色渐暗开始赶着牛往家走，牛儿已经认路了，走了一会儿后，他感觉有点累了，就骑在牛背上任凭牛儿自己走。山路崎岖，在牛背上一摇一晃间，他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起来，不久便睡着了。一天就吃了一个窝头，他早就饿了，再加上长时间在山林里穿梭，此时已又累又饿，睡得便更沉了……

    一阵山风吹过，打了一个寒颤，猛然间张牛儿惊醒过来，四下张望，只看到月上枝头，自己孤零零地躺在了山路边——“牛呢!”，急忙爬起来到处寻找，可是哪还看得到牛的影子。他只觉得五雷轰顶，大脑一片空白，“那是牛啊，就算把自己卖十回也顶不了啊，要是让张老财知道了，那后果自己都不敢想了。”

    此时虽然是夏天，但山上晚间的风还是有点凉的，不过张牛儿一点也没感觉到，只是觉得浑身上下冷汗直冒，额头上也不禁湿漉漉的。

    “张牛儿啊张牛儿，难道你美好的人生就这样结束了吗？村长爷爷说过人死就像睡觉一样，眼一睁一闭就过去了，我还真是因为睡了一觉就过去了……不行不行，这个时候我一定要冷静，啊!怎么可能冷静啊……”

    张牛儿越想越着急，根本冷静不下来，没有其他办法，只好一边沿着山路找，一边大声呼喊，希望牛能够听到自己找过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张牛儿在山路上匆忙地奔跑，一个不小心还把膝盖磕破了，可是顾不上疼痛，爬起来继续寻找，他不敢回去，在山上找牛，还有两种可能，要不找到牛要不死在山上，但回去指定死路一条，结果漫山跑遍了也没看到牛儿的身影，心里越发的慌乱了。

    恍惚间好像听到路边有什么声响，张牛儿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只见远处的山坡上杂草晃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心下顾不得害怕，急忙拨开齐腰的草丛向前搜寻。

    心中默念“牛儿，牛儿，你一定要在里面啊！我这条小命就握在你手里了，不对，你蹄里了……咱俩一向交情不错，你可不要再吓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