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未尽的事端
回到学校以后,安家宜终于回归心心念念的平静的生活了。 每天上课,下课,吃饭,打篮球,看电影,陪大萌逛街,然后安然入睡。 安家宜能体会到最大的幸福,就是“无所事事”。没有事,就是最美好的事。 有一天,安家宜懒洋洋地逃掉下午的公共课,躲在深秋暖阳眷顾下的宿舍,背靠一堆被子,读着卖书老人送的那本法文的“加长精装无删节导演剪辑版”《地心游记》。 虽然费解,但在字典的帮助下还是能读出一些意思来。 只不过越看越困,弯弯曲曲的字符就像瞌睡虫一样,勾引着他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在极端放松的情况进入梦乡,是最好的。 也不想搞什么神游出体了,心累了。 但是好像已经成为习惯了,自然而然的,安家宜在梦中醒来。这也许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 睡觉对于熟练掌握御梦之术的人来说,已经不再是一种不可控的放手状态,而变成了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的切换”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已经学会游泳的人,放到水中,本能的就会漂在水面一样。 安家宜发现,自己正位于一个非常繁华的商业区。 此刻正是下午,阳光明媚,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安家宜正坐在一个咖啡厅室外的藤椅上,对面是一片豪华的、玻璃反光的写字楼。 身后是一片挂着看不清文字的招牌的各色小店,每个小店都有很多人进进出出。 悠美的钢琴曲从咖啡厅的音响中缓缓流淌出,还能听到小鸟在午后暖阳的枝头上快乐地歌唱。一切都是那么安详,那么平静。 有个人在安家宜的肩头拍了一下。 回过头去,看到一身白色运动服的小光,端着一杯饮料站在身后。 “我有个朋友,曾经对我说过一个故事。”小光绕到安家宜身边,坐在另一张大藤椅上,放松地翘着二郎腿,脚上穿着的,是最新款时髦的篮球鞋。 他接着说:“我的那个朋友告诉我,有一次他去旅游,到了一个外国海滨度假圣地,住在一间民宿里。 民宿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妇。他们的孩子已经长大,去了很远的地方上学和生活。 他们二人在这个美丽的海滨建了一所大房子,安享晚年。我的这位朋友住到他们家里,每天可以吃到男主人老先生烹饪的美食,也可以喝到老太太煮的咖啡和椰子茶。 他们的生活平和而幸福。在这座民宿的前院,有一个很大、形状很漂亮的游泳池。池底写着五个字:生活很美好。 我的这位朋友非常羡慕这对老夫妇,于是问他们,如何才能像他们一样,过上这种与世无争的生活。 老先生把自己一生的故事讲给我的这位朋友听: 原来老两口都是久经沙场的军人。 他们见识了无数的杀戮和纷争,见惯了牺牲与奉献,也看破了尔虞我诈和争名夺利。 他们并不是一开始就幸福、一直幸福到今天的; 而是经历了无数的血腥、死亡、斗争、背叛和痛苦,最终他们放下了一切,才获得今天的平和。” “你又要给我上课啦。”安家宜问到。 “谈不上上课。 我看到你今天放松的状态,就有点像我的这位朋友讲过的故事的感觉。 只有经历过更残酷的,才会觉得平静安宁就是幸福。”小光说,“ 回想之前,你惶恐不安、就像是受惊的孩子一般咋咋呼呼的样子,再看到今天你从容的样子,真是相映成趣啊。” “不是你告诉我的嘛,要学会见怪不怪。直到今天我还谨记这句话。” “你确实做到了,挺不错的。”小光说,“再给你提个建议,可以不?” “当然可以啦,你跟我说的,无一不是金玉良言啊。” “我希望你在见怪不怪的基础上,逐渐学着顺其自然。” “我该怎样理解你说的顺其自然四个字呢?” 小光斟酌了一下用词,转过身,认真地说:“你发现没,你经历了很多争斗。 在这些争斗中,你都处于被动局面。你想过这是为什么么?” “被动局面?那还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争斗,都是其他人先动手的?”安家宜说到。 小光说:“你说得对,但不全对。 你的心是散乱的,你的想法如杂草和野花一样,随意萌生,胡乱长出的。 你没有主动收敛意识,也没有把热切涌动的心放平静的功夫。” 安家宜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更加认真的听他讲。 “你为什么不能像百牙和雏菊一样,随意开启进出rou体的能力呢?”小光自问自答到,“ 是因为你依然把梦境和现实割裂开。 你以为在梦境中,你可以神游; 而二十年生活的经验是,只要不在梦中,就‘不可能’做到身心分离。 然而,现实和梦境又有什么区别呢? 从本质上来讲,不过都是你思想显化之后的映照之物罢了。” “等等,”安家宜打断了小光,问到,“什么叫思想显化之后的映照之物?” “在这里我不想给你详细解释,我猜测,自我提出这个概念之后不久,你就会切身体会到这一点。 因为思想的种子已经种下,因缘际会,自会发芽的。” “你还是那样地会卖关子,哈哈。”安家宜笑到。 “嗯,谈不上卖关子。 以前的你,根本就没有在观察;而仅仅是疲于应付、被动地被命运和外在世界裹挟。 我建议你从今天开始,努力让心更集中、更平和,更超然。 如果你能做到更超然,自然就可能更好地把握自己的命运。” “就像很早之前你说过的,多观察?” “我一直都希望你多观察,少生想法。 想法越少,妄想就越少; 妄想越少,烦恼就越少; 烦恼越少,现实的波动就越小。 你也发觉了,梦中的世界,就受到你想法的直接影响。” “是的。我感觉,梦中的世界就像是果冻一样——情绪越剧烈,世界抖动得越严重,变化就越剧烈; 情绪越平和,施加在其上的‘心之力’就越小,梦中的世界就越稳定。” “梦中的世界如此,现实世界亦如此,只不过程度有所区别罢了。”小光说到。 安家宜明白了,要学着多观察,少妄想,试着顺其自然地接受外在世界的变动。 二人不再说话,静下来享受平静的午后咖啡时光。 安家宜学着去静心观察: 观察了,才发现,在这个繁华热闹的梦境中,无数的来来往往的人,居然都是自己的面容:不管是男女老少,不管是急急忙忙提着皮包的行人,还是遛狗的女生,甚至脖子上牵着绳子的小狗,仔细看去,都是自己的面容。 整个世界,只有一个我,在不同的层面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一会儿扮演的是那个斥责下属的领导,一会儿扮演的是那个被领导斥责的下属; 一会儿扮演的是那个甜言蜜语的男生,一会儿扮演的是那个被爱语搅动心房的女生; 一会儿扮演的是那个生无可恋的流浪汉,一会儿扮演的是流浪汉脚边开心地讨到一口食物的野猫…… 往来过客,熙攘行人,无一不是我自己而已; 人生如戏,演员和观众也不过都是我自己而已; 仿佛我正在玩一个游戏,游戏中,所有的人物都是我自己——自己哄自己玩。 在这个奇异的梦境中,安家宜渐渐融化,分裂成一片又一片雪花一般的碎屑,融入整个世界之中,遗忘了自己到底是谁,到底在哪里,到底想要做什么。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傍晚了。 安家宜迷迷糊糊地掏出手机,张萌发来几条短信,大意是她约乔安娜一起去咖啡厅,问安家宜去不去。 看短信的时间,是一个多小时之前。 安家宜回复到,现在我就过来吧。 于是把摊在床上的书收好,锁在抽屉里,离开宿舍,向咖啡厅走去。 刚出校门,拐过第一条街,对面就是商店街。 咖啡厅就在不远的地方,几乎可以看到咖啡厅茶色的大落地窗了。 突然,有三个戴帽子的男人从街角转出来,堵住安家宜的去路。 就在同时,身后又有两个人,从树后转出来,堵住后路。 安家宜仔细观瞧,这几个人衣着都很普通,甚至多少有些破旧,像是普通的工人。 他们的帽檐压得很深,看不出脸上的表情,但让他感到明显的敌意。 此时已近傍晚,华灯初上,街上行人众多,往来频繁。 居然想在这么热闹的街头搞事情,这几个人难道不考虑怎么退场吗? 经历了这么多,安家宜现在胆子大了不少,不太怕这几个人。 就算是外星怪兽、变身异人,老子也干死过几只,何况是几个流氓? 迎面的三个人中,一个矮个子、长着一张丑陋的蛤蟆脸、穿着一身肮脏破旧的电工工装的人走上前,用非常冰冷的语气问安家宜:“安家宜吧?我们又见面了。” 这个人看着好像有点面熟,可是安家宜怎么都想不来他是谁。 “我就是安家宜。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马克·吉布森和拉里·约翰逊都被你弄死的?” 安家宜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介不介意跟我们走一趟?”他依然冰冷的说。 “废话,当然介意了。我又不认识你,大庭广众之下堵我,让我跟你们走?你们当我傻吗?” 蛤蟆脸摘下头上的帽子。 安家宜赫然看到,他乱蓬蓬像鸡窝一样的头发中,戴着亚当与伊芙同款的伊洛因发箍。 见此,安家宜顿时警觉起来,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猛然间实在是想不起来。 他故意把发箍露给安家宜看,等着他的回应。 “就算是伊洛因的人,叫我跟你们走,也得有个理由吧。”安家宜认真地说,“有什么话,不能当街说?我不会跟你们走,对你们的事情也不感兴趣。” 这时,安家宜看到张萌、乔安娜和霍鹰从咖啡厅里出来,向这边赶过来。 他们显然是从落地窗中看到安家宜被这群人围住,不放心,于是赶忙跑过来帮忙的。 领头的这个人看到他们几个过来,安家宜又不肯跟他们走,于是把帽子重新戴好,从口袋中摸索出一张肮脏又褶皱的名片,递给安家宜,说到:“侯冈等着你去救他,最好识相点。” 随后,他招呼前后的几人,四散离去了。 张萌率先走到近前。她问安家宜:“刚才那几个人是怎么回事?” 安家宜示意他们小声,别被路人听到,回到咖啡厅再说。 在咖啡厅坐下,安家宜把这张又脏又皱的名片放在桌上,对他们说:“刚才那几个人,问我拉里·约翰逊是不是我搞死的? 另外,领头的那个人,戴着伊洛因头箍,显然是仙女星一派。” “难道是亚当和伊芙在欺骗我们?不像啊?”霍鹰疑惑地说。
“我觉得亚当和伊芙两口子恐怕是一对书呆子,用摩登伽老师的话说,就是一对乖宝宝。 我猜想,伊洛因网络说不定还派了其他人,只不过这对傻孩子不知道就是了。”乔安娜说。 安家宜也认同乔小姐的判断。注意力转向这张名片,正面是一个很大的“镜”公司的Logo,以及“镜”公司在本地的一个分支机构的地址; 名片的背面,是“镜”公司的口号和拉里·约翰逊的“箴言”——我们没有任何新发明,我们只是重新发现了神留给我们的奇迹。 除去这些,名片的背面还用非常潦草的字迹写着几个字:巫栗广、《地心游记》。 巫栗广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是个名字吗? 《地心游记》难道是卖书老人送给我们的那本书? 想到这里,安家宜突然想起在哪里见过领头的那个人了! 安家宜问张萌、乔安娜和霍鹰,是不是还记得,穿越回一百年前的时候,有一次进城,在茶馆遭遇了长得和卖书老人非常像的一伙儿人? 后来这帮人还在街上发生了火并,最后有几个人还死掉了? “还记得呀,当时咱们不是还纳闷呢吧,觉得长得真像卖书老人。”张萌说。 “今天拦住我的人,就是那天交易当中的一个!”安家宜用十分肯定的口气说出这番话,“我感百分之百确定。 因为那个张蛤蟆脸太丑了,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还有,安家宜记得,在得到《地心游记》那本书时,和卖书老人发生冲突的,好像也是这个家伙! 现在问题来了,该怎么应对他们? 商量了一下,安家宜最终决定: 尽快联系上亚当和伊芙,把情况通报给他们,与他们当面对质,看看到底是他们在骗我们,还是有人在骗他们。 于是,安家宜立马就把当下的情况发信息给亚当和伊芙,甚至干脆地告诉他们,我们几人就在咖啡厅,希望能见他们当面说清楚。 没想这话刚说完,就见这二人推开咖啡厅的门,走了进来。 “这两人又有什么魔法呀?怎么这么快?”霍鹰悄悄问安家宜。 安家宜摇了摇头,也表示不知道。 乔安娜关注的点与安家宜不同。 她悄悄对大萌说:“看见没,两口子又和好啦,一块来的。” 两人走过来的时候,安家宜才看清楚,如之前的伊芙一样,这回连亚当也失去了原本仙气飘飘的神采。 虽然他的身型依然高瘦冷峻,一头黑发也梳得整齐,但脸色十分不好,眼睛也有了黑眼圈。 安家宜还在想,这个黑发的形象不是他们的“化身”嘛,真身是那个银色的头发、两三米高的样子。 既然用化身了,为啥不干脆化得俊美一点;这一脸黑线的感觉又是何必呢? 他俩坐下。亚当显得十分疲劳。 他开口便问:“拉里·约翰逊被你们搞死了?” 你们这帮伊洛因网络的家伙,怎么都一个口气啊。安家宜心中想,但嘴上没说出来。 “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安家宜就把当时的情形跟他解释了一下,“事实上,我们并没有动手杀害拉里·约翰逊,而是莫名其妙地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当时极其危险,要不是我反应快,可能都得交待在那里。” “你知道拉里·约翰逊是从哪里搞来窥镜的技术吗?”亚当问。 “大概是从罗伯特·休谟那里搞来的吧。”安家宜答道。 这点安家宜几人非常清楚,因为第一款窥镜是他们帮着组装起来的。 “那么,罗伯特·休谟又是从哪里搞来的窥镜相关的技术?”亚当接着问。 “这个……”这安家宜还真答不上来,“应该是马克·吉布森吧……” “如果马克·吉布森自己会搞窥镜,他还有必要去跟拉里·约翰逊纠缠二十来年么?”亚当意味深长地反问到。 他的话真的问住安家宜几人了。 在一百年前的时候,安家宜他们虽然帮罗伯特·休谟组装了窥镜,但也只是做了最后一点工作。 乔安娜虽然看过窥镜原始的图纸,但谁也没有追问过窥镜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当时大家都默认是马克·吉布森送给罗伯特·休谟窥镜的技术。 甚至老休谟发生实验事故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是马克·吉布森的阴谋。 连当时的摩登伽老师都曾经当面斥责过马克·吉布森,并且说过,有人告诉她,休谟发生的事故是有人故意谋害; 而释放暗元素的过程带来的危险,恐怕是阿修罗族不希望看到的,所以派了百年前的摩登伽老师前来收拾残局。 可是,亚当的诘问确实难住了几人,这个问题谁答不上来。 难道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窥镜技术根本就是不马克·吉布森给老休谟的?给当时的摩登伽老师送信的,也不是猜想中的三只蜥蜴人,而是另有其人? 确实当时情势紧急,很多事都没有来得及多问,也没有来得及多想,急匆匆地追捕马克·吉布森,然后急匆匆地赶回来,很多事情都没有调查清楚,稀里糊涂地就过去了。 如果可能,安家宜想,我回去一定要让王巨君想办法赶紧穿越回过去,找休谟先生以及爱丽丝他们问个清楚。 看他思考了这么久,没有回复,亚当用十分严肃地语气对安家宜说:“有个很大的阴谋正在酝酿。发现了这一点,令我无比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