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拥抱

    天高云散，叔侄二人静立相对，再无多话。因为他们都知道，话，已经说完了，既然话不投机，那么接下来，自然就是兵戎相见。

    他要他死，但他不想死，那就只能打了。

    唯有在手底下见过真章之后，站到最后的那一个人，才有资格去决定究竟是谁生、谁死。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二先生懒得与南宫争辩究竟是谁入魔这个问题，直接便出手，但在出手之前，他还先出了脚。

    只见他一步迈出，南宫便已远在天涯。

    然而动的不是南宫，而是二先生，可这时远在天涯的那个人，却不是二先生，而是南宫。

    所谓天涯，就是世界的另一边。

    如今，南宫就站在自己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南宫就是中心。于是迈出一步的二先生就被拒之于世界之外，来到了天涯的边缘。

    这是南宫的领域。

    领域里有光明，有阴影，有山，有水，有树木，有火焰，有铁剑，有时间的流动，也有无尽的空间……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领域了，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南宫的领域，就是真实的世界。

    他的力量，本来就包含甚博，五行符纹道，给予了他五行之力，自悟的轻字符，镇字符，则是空间之力的体现，瞬间永恒异术，则是时间法则的衍伸，自龙神赐予两片龙鳞之后，便又增加了光与暗的属性。

    世间九大法则，时、空、光、暗、金、木、水、火、土，已然融汇一身。

    而如今，他力量全开，全身龙化，更是透过表象，反本溯源，洞悉了法则的根本，如此一来，他就有了这个真实的世界。

    这个世界，与其他领域的最大不同就是——它是真实的！

    它就是女王谷的一部分，只是当南宫的力量与神识覆盖过去之后，它就变成了他的世界。

    其实所有的领域，都是依附真实世界而存在。只是其他人的领域，其主人能利用其中一部分法则，好一点的，可以利用更多，而更好一点的，可以利用到完美。要是再极端一点，甚至可以打破法则，连同领域的本身，一同破碎。

    就好像用刀尖去捅破一幅画那样，彻底的毁灭。

    但是无论如何，却从来没人能够创造法则——是的，从来没有。

    这是真理。

    然而如今，这个真理被南宫打破了。因为他的领域，就是真实的世界，而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他说要有光，世界就会有光。

    他说黑暗应光而生，那么世界就会出现阴影。

    他说世界里，水向上流，人往低走，那么水就会向上流，人就会向地走。

    一切的一切，全因他一念而起，一念而生。

    简单来说就是，在这个世界里，他就是神！

    所以，他不许二先生进来，于是二先生就只能出现在天涯。

    二先生挑了挑眉，这是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讶然”的色彩，似是感到十分意外，似乎没想到，当年的小小儿童，竟会成长到如今的地步。

    “若假以时日，他或许真的能够超越他那个站在世界巅峰的父亲也不一定吧？”

    “不！”

    “……不是或许，而是一定！”

    “但是可惜了……”二先生心下惋惜，南宫越出色，他就越惋惜。默默看了世界中心的南宫一眼，他便收起惋惜，然后出手。

    一出手，依然是简单的双掌一夹。

    先前他双掌一夹，把南宫夹成了一道光，那时候因为南宫的头很小，所以他的动作幅度也很小。只是如今，南宫已经拥有了一个世界，而且这个世界还很大，所以他不能再夹了。

    同样的动作，如今看来，更像是拥抱。

    青天之下，二先生就这样张开双手，拥抱了南宫的世界。然后，就在他抬起手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就忽然变得昏暗了起来。

    彷如日落星现，又似一叶障目，全黑了。

    整个世界都黑了，整个女王谷都黑了，所以南宫的世界，当然也随之而陷入了黑暗。此时在南宫的眼中，天地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二先生那缓缓接近的臂弯。

    这个臂弯他曾经很熟悉，也很温暖，但是如今，却只剩恐怖。

    下一瞬间，二先生已经抱实。

    顿时！

    咯吱……咯吱……南宫的世界马上发出了刺耳的尖鸣，就如同不堪挤压的蛋壳一般，震耳欲聋。rou眼可见的，二先生的双臂仍在缓缓挺进，一分一分的侵入南宫的世界之内。

    下一刻，世界轰然破碎。

    于是南宫，便被二先生抱在了怀中。

    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能化光而遁了。

    因为能将与世界对抗的，唯有世界的本身。二先生也有属于他的世界，而他的世界，就在他的双掌之中。虽然不如南宫的完美，但比他的强大！

    而且强大很多！

    如今，他将南宫抱在了怀中，就是把他困在了他的世界之内。如此，南宫即使再次化光，也逃不出他的世界之外。

    二先生抱得很紧，这让南宫忽然想起当年情境。

    但问题是，他抱得实在太紧了，紧到让南宫感到呼吸困难，紧到下一刻自己就会马上死去。

    ……他要将他，紧抱至死！

    “呜啊！”

    很快，南宫就吐出了第一口鲜血，坚韧无比的五德之身，也被二先生得世界硬生生挤断了无根肋骨。

    然后是第二口、第三口……鲜血越喷越多！

    当变成越喷越少的时候，南宫已是气若柔丝。只是转眼间，他的身体就已经随着鲜血的喷出，肋骨的断裂，而缩水了一半。

    而看着视如己出的侄儿马上就要死在自己的眼前，死在自己的手下，二先生却并没有放手的打算，他抱得更紧了。

    他抱得越紧，南宫就死得越快。

    就在南宫将要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忽然传来一个令他精神一振的声音，这个声音微微颤抖的说道：“二哥……难道你真的要亲手杀死大哥唯一的血脉吗？”

    说话之人是三娘。

    此时她就在二先生的身后，定定的看着他。

    “他非死不可。”二先生淡然道：“既然大哥下不了手，那么这份罪孽，就只好让我这个做弟弟的来承担。”

    “但我不许。”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你已经杀了子良，难道还没杀够吗？！为何……为何你要如此残忍，一定要做到这么绝？他只是个孩子啊！”三娘默默流泪，绝望的大喊道。

    “他的确是个孩子，但他也是大哥的儿子。”

    “或者……或者你也可以封了他的力量，甚至废了……对！”三娘忽然亮起一股希冀的光芒，哀求道：“你可以封了他的力量，还有他的记忆，正如当年大哥所做的那样！我向你保证，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看住他，不会再让他修炼，更不会……”

    “你觉得你可以做到？”二先生打断了她，又看着南宫，然后若有所指的说了一句：“你又觉得……我可以做得到？”

    三娘的哀求顿时戛然而止。

    她看着南宫，眼中的光芒却暗淡了下去，换上了绝望的悲哀。

    二先生这两个问题，第一个她要狠心一点的话，自问还是可以做得到的。但是第二个问题，她却知道他的确是做不到的。

    因为第二个问题，指的就是重新封印南宫的力量和记忆。

    这件事，强如二先生，也自问做不到。

    怪只怪在……南宫的力量实在是太……

    怎么形容呢？

    放眼世间，南宫如今的力量也算是金字塔顶端的那一层了，但在二先生眼里，还是弱得不值一提，他的世界再完美，也是随手可破。但问题就在于，他的力量太神了。通俗点来说就是，他的力量等级太高了。

    因为他的力量，来自于神龙。

    ——无论是那道青龙的残魂，还是炎龙神的改造，抑或光暗龙神赠与的那两片龙鳞……这些都是来自神龙的力量。

    神龙是什么？

    他们是龙，他们也是神，他们是天上地下唯一的真神，而不是无数万年前众神时代那些由各族生灵修炼而成的“伪神”！

    所以南宫的力量，本质其实就是神力。

    数量虽然不多，但质量极高，高到只能仰望的那么高！

    二先生再强，但终究也是人。

    想以人力封印神力？不只是他，任何人都做不到。

    “或许……天下间，只有大哥等迈出那一步，立地成圣之后……才能做到吧？”这是三娘心里最后的一丝希望。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封印的存在，所以，如果大哥迈出那一步的话，南宫就会立马死去，所以，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封印自娘胎带来，那就是他的命运——必死的命运！

    三娘对此感到很绝望。

    看着南宫一口一口的吐着鲜血，看着他的气息飞快地变得虚弱，看着自己二哥那冷漠如铁的面容，她脑中忽然浮现了这十几年来的画面。

    她想起了那座一直未曾忘记的西北小城，想起城里的那个家。

    她想起了他的画，想起他的笑，想起他小时候穿过的开裆裤，想起家中那一缕夕阳下袅袅升起的炊烟，以及晚霞里，那个小小少年笑语盈盈的对自己喊一声……

    娘！

    太多太多……

    三娘名为三娘，实质上却是南宫的三姑。然而在三娘的心里，南宫却永远是她的儿子，而如今……

    “小书就真的要死了吗？”

    “若小书死了，那我又有何生趣可言？”

    “不行！”

    “他不能死！哪怕是我死了，他也不能死！”

    “我绝不能看着他在我之前死去！”

    “绝不！”

    心里一把声音在高喊着，三娘的眼神瞬间变了，变得如刀如芒，如星如月，明亮无比，锋锐无比。

    “放开他！”她对二先生说道：“请你放开我儿子。”

    “我若说不呢？”

    “那就死。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三娘，你确定？”二先生皱着眉，很严肃的看着三娘。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缕轻烟。

    那是三娘的手。

    二先生垂目，低沉叹息道：“三娘……原来你也入魔……”

    三娘不语，指尖轻颤。为了南宫，她终于对自己的二哥出手了，带着一往无前的果断，与视死如归决绝。

    只见她伸出一只手，缓缓抓向了二先生的手腕。动作很随意，也很温柔，就好像很多年前家中一直飘起的那缕炊烟。

    这时，半昏迷中的南宫忽然抽了抽鼻子。

    隐约中，他仿佛闻到了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这股味道很温暖，也很香——细细品味才猛然想起，那是母亲的饭菜独有的味道。

    “娘……”他无意识的呢喃了一声。

    顿时，三娘泪珠簌簌而下。

    正是这轻轻的一声娘，便让她有了从容赴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