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轩然往事

    青龙脚下，是一片陵墓。

    密密麻麻的一片墓碑林，成千上万，沉寂中却透着一股庄严的肃穆。石碑无言，却在无声诉说着被尘封了的历史。

    看着墓碑上名字，南宫沉默了下来。

    或许这些名字的主人，生前无一不是声名显赫，威震一方，但如今，却都已长眠于此。

    没人能逃过时光的洗刷，没人能超脱生死的轮回。

    任你生前叱咤风云，死后也逃不过黄土一抷。

    再伟大的传奇，最终也只能变成传说，然后逐渐淡出后人的记忆，化为历史的尘埃。

    “师兄，我来看你了……”

    林轩然在一块墓碑前面跪了下去，仿似墓前生出的一株白莲。

    低矮的土坯，灰沉的墓碑，那墓碑上刻画着“吴六手之墓”五个大字，下面是一句短短的墓志铭：唯愿天下苍生，永无痛楚。

    简单的五个字，短短的一句话，便诉说了传奇神医吴六手的一生。

    林轩然喃喃低诉，声音渐不可闻。

    似是忆起自己的母亲，梁紫轻抚摸着颈间的“月神之泪”，面色沉痛茫然，眼中渐有泪光闪现。

    被这气氛感染，南宫一面肃穆，默默无言。

    似是不忍打扰林轩然，陆鸿渐忽然轻轻扯了一下南宫的衣袖，然后便走到了一旁。

    行了数百步，陆鸿渐便停了下来。

    南宫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墓前正在低泣的白衣少女，然后便说道：“鸿渐大人，还请告知详情。”

    他的语气并非询问，而是期待。

    关于林轩然，当年唯一的好友，他的心中藏了太多的疑问，这些疑问也藏了太长的时间。

    既然陆鸿渐叫上自己跟着前来，那就肯定不是让他跟着来看看而已了，这其中肯定大有深意。

    而这深意，便是他想要寻找的答案。

    而今，正是答案揭晓的时候。

    陆鸿渐忽然轻叹了一声，他看了南宫一眼，便似看穿了他的所有心意。

    于是，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太多客套，陆鸿渐一开口便直指南宫最想知道的问题。

    “其实你猜的没错，六手先生的确死于轩然师妹之手！”

    南宫知他肯定还有下文，所以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以待，等待他说出其中隐情。

    果然！

    只见陆鸿渐略一沉吟，似乎在斟酌着用词，又似是在整理思路。沉默了半响，他便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段往事。

    “当年你离开青龙城后不久，轩然师妹便遇到了六手先生。二人一见之下，六手先生便决意收她为徒，继承衣钵。但是当时，六手先生虽有心收徒，轩然师妹却无意拜师。”

    南宫愕然问道：“为何？”

    陆鸿渐答道：“因为你！”

    “因为我？！”南宫大感震惊。

    “没错。你答应过她，总有一日一定会回来青龙。其时六手先生仍在游历世界，若轩然师妹随他学医，那她便等不到你回来了。”

    “……”

    南宫心神激荡，久久无言。

    陆鸿渐继续说道：“后来，六手先生说了一句话，便劝服了她。他说，你若随我学医，则有机会解开你朋友不能修炼的秘密。六手先生身为大陆第一神医，他的话，轩然师妹当然深信不疑。”

    “轩然师妹医道上的天赋，世所仅见，六手先生自问也没有资格做她的师父，对外宣称是代师收徒，那也只是一个名分罢了。拜师之后，六手先生便放下一切，留在青龙城中，一边传授医术，另一边则全力压制她的黑暗之力反噬。”

    “仅是三年时间，轩然师妹便已尽得六手先生真传，所欠缺的，仅是经验而已。六手先生有意便带她离开青龙，外出游历以磨练医术，但轩然师妹执意要留在青龙城中等你归来，不愿外出。”

    “既然她不愿离城，六手先生也不愿强迫。于是轩然师妹便在青龙城内四处行医。她出身孤苦寒微，不事权贵，也不伴强豪，最喜体察民间疾苦。”

    “她唯恐容貌吓人，故长发遮面，不敢示人！”

    “她不愿受人景仰，故索要诊金，以示恩怨两清！”

    “她的眼中没有贵贱高低，只有疾病安康！”

    “随着黑暗之力得到控制，她的境界也水涨船高。世界这么大，有圣人，当然也会有宵小。有人欺她，辱她，骂她，笑她，她也只是忍之，让之，然后一笑置之，从不与人争执，更不曾出手伤人！”

    “于是这一等，便又是五年……她不止深受百姓喜爱，也博得全内院的尊重，久而久之，鬼面圣心之名，便自然而成……”

    ……

    随着陆鸿渐娓娓道来，南宫的心中再掀狂澜。

    李泽羽曾说过林轩然的一段往事，南宫便对这八年来的事知道了个大概。而如今又听到陆鸿渐所说的，却是隐藏在“大概”之下的秘闻。

    然而一想及陆鸿渐一开始说的那句话，他又不觉更为担心。

    陆鸿渐看了他一眼，便继续说道：“直到上个月，见轩然师妹医术已然成熟，足以独当一面了，六手先生便决定归隐……”

    一听到这，南宫顿时心中一紧。

    出门之前，李泽羽便是说到这里，就被林轩然亲自打断了。

    如今最关键的答案，即将揭晓，南宫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白衣少女依然跪在坟前，隐约可以见到她的身躯微微颤抖。

    想着这几年来她的凄苦，南宫心中不由又添几分酸楚。

    “不料便在宣布归隐的前一天，意外终于发生……”

    说到这，陆鸿渐脸上满是萧索与遗憾之色：“……黑暗之力凶狠暴戾，只为杀戮而生，其可怕程度，竟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这八年来，在六手先生的压制之下，黑暗之力已经渐趋稳定。当所有人都认为它将会永远稳定下去时，它却突然爆发了……就像一头凶兽，蛰伏于轩然师妹的体内，伺机待发……”

    “轩然师妹本已是五阶巅峰境界，只差一线便可凝聚星痕，踏入第六阶。黑暗之力突然爆发之时，便瞬间将她的境界推了上去……

    “强大的力量令她当场暴走，理智全失，彻底沦为了黑暗之力的奴隶！六手先生拼死压制，终于将之镇压下来……”

    “而他自己，却被黑暗之力重伤垂死，轩然师妹尚未苏醒，六手先生便已仙逝……”

    “唉……”

    陆鸿渐忍不住长叹一声。

    痛惜，扼腕，遗憾，沉痛……千言万语，根本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南宫沉默了许久，然后问了一句：“那后来呢？后来她是如何进了戒律院？逃出来后，她的异术又为何会变成了光明之力？”

    陆鸿渐平复了情绪，答道：“此事虽然是个意外，但六手先生死于轩然师妹之手，这也是个事实。以青龙律例，论罪当诛……”

    “……但念在她是六手先生唯一的传人，也算是青龙大人唯一的小师妹，于是戒律院众多长老一致决定，将她囚禁于戒律院之中，待青龙大人回来之后，再作决定。”

    “可没想到，她终究还是伺机逃了出去……然后，便在月神旅馆门前与你重遇了。但没想到的是……”

    说到这，陆鸿渐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满是欣慰地说道：“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吧！那日她将你打晕之后，兰斯小姐便突然现身……”

    “兰斯小姐！”南宫顿时眼前一亮，精神也为之一振。

    自入青龙城以来，他便一直住在月神旅馆中，这个一直在喝酒却永远都喝不醉的老板娘给了他非常深刻的印象。

    别看她整日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但南宫总觉得……

    或许是这几日来的遭遇，或许之前一番先入为主的猜测……

    总之，无论任何事情，只要与“兰斯”这两个字扯上关系，都会朝着一个非常神奇的方向发展！

    比如说……

    她一发怒，天地为之变色！

    她一跺脚，百强前来云集！

    她一声令下，暗世界议会就这么解散了！

    她请你喝的酒，是令你快速消除疲劳的灵药！

    甚至她教你跳的舞，那也是一种世所罕见的高深武技！

    太多太多的“比如说”了，根本不胜枚举。

    而如今，既然神奇的老板娘已经现身，那么必然会发生一些十分神奇的变化！

    南宫如是想着。

    果不其然！

    只见陆鸿渐的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方才那一番沉痛之色早已烟消云散：“兰斯小姐一出现，便直接出手，将轩然师妹的黑暗之力彻底封印了起来！”

    “所谓黑暗尽，光明生……没有光明，何来黑暗？若黑暗不存，光明又有何意义？绝对的黑暗，本就是绝对的光明。光暗本是一体两面，如今黑暗之力已被彻底封印，光明之力，便自然诞生！”

    “虽然，她因此而境界大跌，但也从此脱离了黑暗的折磨。算是因祸得福了！”

    陆鸿渐言尽于此。

    南宫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果然是老板娘出手，非同凡响！

    难怪林轩然非但突然修复了容颜，还觉醒了光明，原来都是答案于都在“兰斯”这两个字。

    南宫笑逐颜开，回头看向那个白衣少女，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欣慰与温柔。

    白衣少女林轩然一生困于黑暗，如今终于获得光明，若是六手先生泉下有知，想必也可以含笑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