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真诚还是欺骗?
日子一天天过的飞快,眼瞅着离先帝迁葬德陵越来越近,朱由检却有些坐不住了。 这些时间因为魏忠贤不在京城,逐步死灰复燃的东林党那叫一个兴奋,像打了鸡血一般终日不止的上蹿下跳,弹劾魏忠贤一党的奏本更是比腊月的雪花还要多。 阉党之中,第一个最先倒台的便是兵部尚书崔呈秀。 这个忠实的阉党走狗被历数八大罪投入诏狱,也是个软骨头的货色,没两天全招了出来。 国有国法,既然崔呈秀认了罪,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杀头、抄家。 崔呈秀的倒台就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一个又一个阉党爪牙被攀咬出来,随后就是那千篇一律的流程。 按说阉党逐渐势弱,对于朱由检来说是一件好事,但后者一点也不开心。 他还没有等到魏忠贤的最终表态。 直到这个时候,无论是王体干还是李永贞,这两个魏忠贤帐下最大的鹰犬还没有来向自己投诚,东西两厂态度依旧暧昧,很显然是魏忠贤的暗中授意。 这让朱由检如何能踏实下来。 难不成,魏忠贤真打算和自己鱼死网破了? 若是真到那一步,朱由检倒也不是害怕,眼下锦衣卫被他一分为三,许显纯和骆养性都倒向了他,暗中彼此较劲,而锦衣卫名义上的一把手田尔耕也是根墙头草,眼见阉党式微之后也开始偷偷摸摸给自己写表献忠。 有了锦衣卫在手,朱由检倒也不怕魏忠贤临死反噬。 加上东林党、勋贵党无不欲除阉党而后快,这都是自己可以借到的力。 真到了短兵相接的那一天,他赢的把握起码有九成。 但这个结局,朱由检无法接受。 大明无法失去东西两厂,毕竟历史的教训就在眼前。 魏忠贤一死,阉党余孽抱团对抗中央,短短八个月之后,大明就因为财政干涸无力派发辽饷,导致辽东战局众多士兵哗变,后金趁势入侵,走喜峰口突破长城防线围攻北京,更是一路劫掠,将战火烧进山东。 虽然这一次的北京保卫战,大明最终打赢,但从长远的战略意义上来看,大明输掉了最后一条底裤。 全天下的士绅门阀都看出来,大明的国运快结束了。 后面的事都知道,八大晋商加大了对后金的政治投资,从万历后期略带资敌性质的盐粮布药交易迅速变成‘散尽家财、竭力相助’,除了后勤物资,八大晋商恨不得把大明朝所有军工物资买下搬进沈阳去。 商贾为后金提供具有实质性、实战性的物资帮助,士绅就在暗地里和宣传舆论阵线为后金摇旗呐喊。 两相合力,搏得了‘我大清’近三百年国运。 朱由检必须守住长城和宁锦防线,大明已经完全失去了辽东,不能再失去宁锦,这是大明王朝最后一块遮羞布了。 一旦让后金将战火烧进山东,那朱由检所有的谋划都将赶不上人心的变化。 因为在山东,有天下士族的风向标! 而偏生这个风向标,膝盖太软了。 孔家一跪,天下所有人就能跪的心安理得。 “中国不能失去山东,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顾维钧先生的话鞭辟入里,而历史的发展证明了顾先生的高瞻远瞩,那超过两百万的伪军就是血淋淋的事实。 所以,现实逼着朱由检不得不尽早做出决断。 魏忠贤不动,他动! 就在先帝起灵迁葬的前一晚,朱由检派王承恩亲自出马,暗中将魏忠贤请进了皇宫,没有走宫门而是选了密道。 一条只有先帝、朱由检、魏忠贤、王承恩四人知道的密道。 踏进乾清宫的魏忠贤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那语气,谁都能听出其中的自得。 “老奴参见信王殿下。” 王承恩低咳了一声:“魏公公,前两日礼部会同通政使司已经将登基诏书宣发天下了,您应该......” “无妨,既然魏公公乐意,随他喊吧。” 朱由检打断王承恩的话,冲着魏忠贤露出笑容:“魏公公快起来吧,这里只有你我三人,礼就免了。” “那老奴就谢过信王殿下了。”魏忠贤是真不客气,爬起来之后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便装起了哑巴。 这态度很明显,就是等着朱由检先开口‘服软’。 “大伴,给魏公公倒,罢了,朕亲自来。” 大丈夫尚且能屈能伸,何况一个政客。 朱由检亲手给魏忠贤倒了一杯茶,而后便一屁股坐到后者身边,死死盯着。 魏忠贤抬了一下眉毛,乐么滋的接过茶水开口:“殿下礼贤下士,这份胸怀非常人可比,老奴钦佩。” “这些虚的咱们就别来了。”朱由检没兴趣听魏忠贤的嘲讽,直接将田尔耕给自己写的密信拿了出来:“这是田尔耕写给朕的,魏公公要不要看看?” “一条白眼狼写的东西,老奴怕看了脏眼。”魏忠贤吹着茶雾,慢吞吞cao着尖细的声音说道:“左右无非是一些令人作呕的献忠之词罢了。” “你知道,还那么沉住气?” 朱由检作势压道:“田尔耕倒向了朕,你手里最后一张底牌也已失去,只要朕想,锦衣卫随时可以将你、王体干、李永贞捕杀。 你的党羽崔呈秀等人更是早就被杀头抄家,你大势已去了。” “咱家的底牌从来不是锦衣卫。” 魏忠贤放下茶杯,满脸轻松的望向朱由检:“咱家的底牌是两淮盐运、漕运,是江南织造局、广州市舶司,是东西两厂遍布天下的探子眼线和情报。 殿下虽然握住了刀,但没有钱,刀,是握不住的。 朝廷年年加辽饷却仍然年年有亏空,去岁一年,辽饷加到了三百九十一万两,可朝廷的岁入只有二百二十万两,亏空近乎高达一倍。 以至于连给在贵州平叛的秦良玉部抚恤银都没有。 如今宁锦的袁崇焕、皮岛的毛文龙天天催饷,若是连这二百万两都失去的话,宁锦就丢了,大明也就亡了。” “国家灭亡,你就开心了?” “呵。”魏忠贤冷笑一声:“咱家一个太监,国家与我何有哉?那是殿下你该考虑的事情,后世史书之上,最多骂咱家一句阉贼,但是殿下你可就是亡国之君,是大明第一号罪人。 你要不是顾忌这一点,何必偷偷摸摸找咱家入宫呢。” 朱由检没有动怒,反而笑了出来。 “和聪明人聊天就是痛快,好吧,朕,向你低头服个软。宁锦防线我大明丢不得,和后金之间的战争更输不起。 朕需要钱,需要东西两厂毫无保留的效忠,所以,朕需要你的帮助,你的任何条件朕都能答应。” 魏忠贤斜睨了朱由检一眼:“任何条件?咱家就想活着,你能答应吗?” “不能。”朱由检直接摇头:“你活着我大明还是亡,只是早晚的时间问题,朕还是那句话,你不死,东林党会和你打到底。 到时候你们两党从中央打到地方,而且还是玉石俱焚的那一种,如此严重的内耗,大明不出三年就亡了,而朝廷即使失去东西两厂和仅剩不多的赋税,国运依旧可以撑个十几年,如此算来,你让朕怎么选。 朕刚说过你是个聪明人,又何苦在这件事情上难为朕呢。 换个条件吧,除了这之外,朕都能答应你。” 魏忠贤沉默下来,掀开茶碗,将整张脸藏进那氤氲的茶雾之中。 此刻朱由检不再催促。 许久之后,魏忠贤总算是开了口。 “让王体干和李永贞来一趟吧。” 朱由检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是松弛了下来,但他并没有得意忘形的让王承恩去办,而是假模假样的又说上一句。 “你还没向朕提条件呢。” “咱家不需要条件。”魏忠贤笑眯眯的看向朱由检:“信王您以九五之尊的身份吩咐老奴做事,那是老奴的三生有幸,老奴又怎么能不开眼的再提条件呢。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您说是这个道理吧。” 面对魏忠贤的戏谑,朱由检罕见的有些脸红。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魏忠贤看透一般,只好托借喝茶来遮掩,同时不忘示意王承恩去将王体干、李永贞二人寻来。 等到王承恩一走,魏忠贤立马开口。 “陛下是明君,这一点老奴看的真着,说不准真有可能挽社稷之将倾。所以老奴想请教陛下一句,老奴死后,陛下准备如何处置王体干、李永贞二人。” 朱由检先是一愣,随后立刻做出反应。 “以王体干提督东厂、李永贞提督西厂,朕优加厚待,绝不惜恩。” “他二人都是老奴的心腹,这么多年替老奴明里暗里办了很多事,好事没几件坏事倒是做尽了,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也贪了很多的银子。 可以说,此二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等到老奴身死之后,东林党一定会斩草除根、赶尽杀绝,届时弹劾的奏本纷至沓来,陛下对这二人杀还是不杀?” 朱由检眼神坚定,用极其诚挚的语气说道:“不杀,朕得保着他俩,他俩一死,东西两厂下面那些人就会唇亡齿寒,认定朕将会对他们全面清算。 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像王体干、李永贞一样犯过相同的错事。 一旦王李二人被朕所杀,东西两厂为求自保势必与朕、与朝廷割裂。 如此一来,事情又回到最恶劣的起点,那就是朕依旧失去了眼下唯一来钱的路子,朝廷依旧会因为没钱派饷而失去宁锦防线。 因此,朕必须保住他俩,不让东西两厂与朕离心离德。 至于两厂曾经犯下的罪孽,朕来替他们翻篇!” 魏忠贤由衷赞叹道:“陛下年仅冲龄,却能有如此高远的眼界,老奴由衷钦佩,有陛下这句话,他二人可以安心效忠陛下了。 老奴羡慕啊,羡慕他们可以寿终正寝。 不过陛下,有句泄气的话老奴还是要说,即使您不惜自污其面,事也未必就能办的妥当,天下大势非人力可违,老奴管了那么多年锦衣卫和东西两厂,很多事老奴比您要更清楚。”
朱由检明白魏忠贤的意思,苦笑一声后言道。 “谁让朕姓朱呢,祖宗留下来的江山,再烂,朕也得接着,然后让祂更好的传下去。” 说完又是长叹一声。 二人沉默下来,未几,脚步声响起。 王承恩带着王体干、李永贞二人走了进来。 魏忠贤看了朱由检一眼,后者起身打算离开。 身背后,魏忠贤的声音响起。 “陛下,我大明,真的还有救吗?” 朱由检的身子停住,许久之后才是一句有力的回复。 “朕,尽全力!” 语落,大步离开。 王承恩望了一眼魏忠贤,匆匆跟上。 从刚才魏忠贤那一声情真意切的陛下,王承恩知道,之前两人达成了和解。 他由衷的替朱由检感到高兴。 剩下的,交给魏忠贤吧。 他会替朱由检处理好所有的事。 魏忠贤或许没有人性、良心和一切积极美好的品德,但绝对不用怀疑魏忠贤的手段和能力。 能够同时驾驭锦衣卫、东西两厂,将众正盈朝的东林党几乎逼上绝路,凭一己之力统治大明权力中央五年之久。 这绝对是一个强大的狠人。 朱由检虽然赢了,但魏忠贤并没有输。 政治输赢的评判从来不能以简单的生死来论。 魏忠贤目送着朱由检离开,直到背影完全消失才收回目光,转而视向王体干、李永贞二人。 后二者连忙跪地叩首。 “叩见老祖宗。” 魏忠贤也没有免二人的礼,而是直接开口说道:“你们两人的命,咱家拿自己的命换来了。” 两人叩头如捣蒜,痛哭流涕。 “老祖宗,千错万错都是儿子们的错,那些挨千刀的罪都是儿子们犯下的,儿子们这就去面见陛下请死,愿以一死换老祖宗长命百岁。” “够了,把你们俩那假惺惺的一套收起来吧。” 魏忠贤依旧冷言冷语的开口:“咱家就要死了,从此你们两人一个手握东厂、一个手握西厂,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哪里还能记住咱家一个死人。 叫你们俩来,是要告诉你们,别认为咱家死了,你们就能兴风作浪、为所欲为,咱大明朝的天还没有塌呢。 以后安心效忠陛下,千万别跟在咱家面前那般动歪心思,陛下现在为了国家不能杀你们,不代表永远不能。 如果真有一天,陛下能像太祖、成祖爷那般兴盛我大明朝,你们俩人逃不过千刀万剐。” 两人唯唯诺诺着应和。 魏忠贤继续嘱咐道:“东林党视两厂为眼中钉、rou中刺,没了咱家,东林党人势必会对你们进行赶尽杀绝,你们想活着必须要有陛下的庇佑。 而陛下为了不被东林党架空,也必然会保住你们,所以从这一点来说,你们和陛下是相互依存的。 当然你们俩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不需要咱家多唠叨,以后的路,是生是死,自己走吧。” 二人再次叩首,涕泪交加。 魏忠贤撑着扶手起身,最后望了一眼朱由检离开的方向,目光深邃。 继位至今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将锦衣卫的田尔耕、许显纯、骆养性哄得团团乱转,只顾内斗。 哄得东林党上下都将朱由检视为年幼易骗之君,从而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阉党的报复清算上,疏于监视。 无论是东林党还是锦衣卫,这两派势力谁能想到,朱由检已经偷偷摸摸从魏忠贤的手里将东西两厂接了过去呢。 在他们的眼里和心里,此刻或许还认定,朱由检离了他们,随时都会被魏忠贤的残余势力,也就是东西两厂谋害而死吧。 这样的一个皇帝,又怎么可能有所谓的真诚面目。 想着,魏忠贤露出笑来。 之前朱由检同他说的话,到底是真诚还是欺骗,他魏忠贤已经不在乎了。 自己死了之后,哪里还在乎王体干、李永贞之流的死活。 他之所以问那些问题,只是想看看朱由检是不是一个明君。 如果朱由检短视,被东林党人耍的团团转,那他魏忠贤也不能坐以待毙。 毕竟两人之间已经达成了条件。 魏忠贤用自己的不抵抗赴死来换魏家子孙富贵依旧。 哪怕后面朱由检反悔,念在这份情面,也不至于对老魏家斩草除根,大不了再回到过往贫下中农的身份也是好的。 想到这,魏忠贤又是一叹,为朱由检而叹。 如今的大明,谁都可以活的很好,只有朱由检,生与死都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