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三章 剑起南荒 心剑无量 （中）
万剑宗极少卷入天下五州间的修行者争斗，偌大的宗门偏居南荒一隅，守着藏剑山参剑悟剑练剑自得其所，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刚刚破封而出的帝释伞既没去沧帝城夺回生死炉的核心，也没去青云山收回那五柄九嶷剑，却是远赴南荒来找万剑宗的麻烦。 所谓天心难测，天地所生的帝释王伞之心同样难测，怯颜曾问过帝释伞为何不去沧帝城，帝释伞只是笑了笑没说话，怯颜也不敢多问，心想既然是主人的决定，那肯定是有道理的。 萧白水本人修为极高，已经练到了玉溪神剑诀的中篇，玉溪神剑诀分上中下三篇，上篇分三境，‘人剑合一，心剑合一，三剑合一’，中篇又分三境，‘人非剑’，‘心非剑’，‘剑非剑’，下篇只有一境，‘无剑’。 这三篇七境听上去却是晦涩难懂，好似故弄玄虚，但真正的剑道修士一旦参悟透了，便往往沉浸其中百年枯坐只为一句剑谶。 万剑宗道统传自上古之时的陈氏九剑，后又与琼华剑派合并为一，经历数千年传承直至今日，上古琼花剑派之所以，没落，与其过分注重剑招剑式，忽视了剑势剑意有关，而如今的万剑宗似乎有些矫枉过正，过分注重三篇七境剑道境界的修炼，而懈怠了剑招杀招的研习。 这和上古陈氏九剑大为不同，陈氏九剑一共只有九式，每一式名字通俗难听，但招招都是杀人夺命的绝技，当初在仙灵岛陈九剑对柳知返所言，“剑终究是一种兵器，是兵器那便要握在手里才是真格，所以陈氏九剑最后一剑，也是最强的一剑名为‘手中’，”以此警示后人莫将剑道的修炼变成一种虚无缥缈故弄玄虚的噱头。 便比如这萧白水，浸yin剑道数十年，已经参透了上篇，进入中篇，虽然尚未参透最后一境‘剑非剑’境界，但这已经是当今天下剑道数一数二的魁首，在万剑宗历代祖师之中名列前茅。 他多年枯坐在南荒剑冢，穿麻衣，喝粗茶，很少走出南荒，自然也没和多少高人交手厮杀过，不知当今天下修行界杀人的手段越来越多越来越诡秘难测，故而他剑道境界虽高，但化作真正的战力却未必有多强，尤其面对的是守御圣器帝释王伞。 一番拼斗萧白水眼见不敌帝释伞，自己的玄奥剑意难以对万法不侵的守御圣器有多少效果，精妙的琼花剑式却是破不开那柄大黑伞，更何况他的秋水剑纵然堪称神剑，但和那黑伞相比，未免寒鸦配鸾凤，驽马并麒麟。 故而他当下力断，便要请出万剑宗历代祖师死后葬在藏剑山上的万剑，以历代祖师本命宝剑中残存的剑气剑意镇压帝释伞。 万剑宗历代祖师死前葬剑传统世人皆知，但却少有人知晓此举的真正意义。 每个大派都有一些世人不知的隐秘，萧白水作为掌门人，自然是知道藏剑山和藏剑山上的剑，对万剑宗而言意味着什么，藏剑山并不仅仅是一座藏剑的山。 他站稳身形，深深吸了口气，将秋水间插在了地上，微仰皓首，眯眼朝着藏剑山高耸如云的峰顶望了一眼，尖峭的绝壁峰峦似擎天巨柱，贯通天地九幽，在人间留下一段莽莽身躯，仿如凝固在天地间的一条巨龙。 这座藏剑山虽然方圆不过十余里，却高逾千百丈，每当仰头望着耸入云端的峰顶，都让人感到一股迫然涌来的剑意，好像这不是一座山，而真的是一柄剑。 万剑宗历代祖师都曾为后世留下遗命，莫问万剑宗有何劫难，‘藏剑山不可弃，莫说万剑宗有何仇敌，山上剑莫妄动’，但今日帝释伞所来为了藏剑山而来，要守住藏剑山，唯有动用藏剑山上的剑。 “历代祖师所鉴，万剑宗今有大劫，弟子不得已请出祖师万剑，若有灾劫弟子一并担之！”萧白水心中默念祷告，手中被黑伞砸出道道缺口的秋水剑被他插进了面前干硬的黄土地面中。 “祖师保佑，祝弟子降伏妖女，还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气化清秋，封剑阵开！” 萧白水面沉似水，脸色忽的涨红，好似在胸中憋了一口闷气，他双手在面前猛地一抬，全身每个毛孔中都喷出道道劲芒来，身上的麻衣被体内迸发出的气劲撑起，圆滚滚似一个面团，锋利的气劲比刀子还要锋利，但却在萧白水衣服下如同驯服的烈马，不曾溢出分毫，他周围的黄土被无形的威压向外破开，呼呼一阵劲风卷起黄土沙尘，淹没了萧白水高大的身影。 沙尘中的萧白水口中一声沉闷的吼喝，呵的大喝一声，风沙绕着他急速旋转似一条黄龙，每一粒沙尘都比刀剑更为锋利，然而就在风沙环伺地最为猛烈时，他体内喷涌的剑气却骤然间停止，那些环绕在他周围的气劲全部被吸了回去。 扬起的沙尘复又落下，露出后面一双如剑如电般的双眼。 “哈！” 在这时萧白水猛地一声大喝，面前在黄土中被劲风吹得摇摆的秋水剑刷的一声调转方向悬停在萧白水头顶三丈处，于此同时一股磅礴的剑气从萧白水身上穿过秋水剑直贯沧溟。 剑气一起，就听到藏剑山上传来一阵铮铮的剑鸣，好似千剑同哭，万剑齐哀，仿佛天地都要被这些宝剑的吟泣所撕开。 在萧白水放开诸般禁制，召唤祖师之剑的同时，剑一以一柄青冥剑，正和帝释伞交战酣然，他的剑道境界直追萧白水，虽然也不常与人交手，但临阵对敌的本事却比他师父不知高出多少。 当年在死水之下他以玉溪神剑诀上篇心剑合一降伏死海骨龙，如今剑一已然参透了中篇剑非剑境界，仅剩下篇无剑未曾参透，剑道修为比之当年可谓强出数倍。 青冥剑在前散发着玄奇诡秘的湛清色光华，先前剑一以一式心剑无相式破开帝释的黑伞，此时他和帝释相距不过五步之遥，他手执青冥剑，眼神凛然中带着沉着。 万剑宗的玉溪神剑诀几乎算是当今剑道最为精髓深奥的剑诀，然而如此剑诀传下来却只有区区数百字的口诀，历代祖师们留下的修炼心得笔记倒是堆满了一间间石屋，可每个人资质不同，经历不同，对玉溪神剑诀的领悟也便不同。 事到如今，已经没人知道当年万剑宗开派祖师对玉溪神剑诀上中下三篇的领悟到底如何。 剑一所堪破的玉溪神剑诀自成一体，在他看来，剑诀的上篇第一境所谓人剑合一，便是人的剑气和剑的剑气寻找共鸣的一点，视己身为剑，从而万物皆为剑。 所谓心剑合一，便是在‘人’之之上的‘心’，亦可成剑，心念所致，意念化为剑芒，杀人于无形，伤人于无物。 所谓三剑合一，便是手中剑，剑后身，身内心三者合一，彼时天地万物，心念意志皆化作手中之剑，当真是无往而不利，开山截海，斩风断雨，无可匹敌，因此在万剑宗史上能参透上篇之人已经是罕有。 说着容易实际运用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剑一在经历过人剑合一，心剑合一，三剑合一三境界后，在剑诀威力上曾经达到过一个巅峰，尤其是三剑合一之后，以他天纵奇才的资质，加上青冥剑之锋利，一剑斩山两剑截海不在话下，天下间能接下他三剑合一出鞘剑的修士也没几个。 然而剑一不愧是天生有剑心之剑道第一天才，在参破了上篇后，用了十年时间便参破中篇第一境人非剑。 其后在同一天一连堪破心非剑，剑非剑三境，他参破三境后霍然知晓，所谓人非剑，心非剑，剑非剑无非讲了一个简单至极的道理。 剑便是剑，人便是人，心便是心。 上篇中那些所谓人剑合一，剑气外放，以人化气，气行万里，心剑合一，心念无痕，咫尺天涯，三剑合一，无真无假，无虚无实，天地化一这些精妙奥义，在中篇三境看来，竟然如此虚妄飘渺。 所谓剑再强终究是一件兵刃，一个被使用的器具，用剑的人才是真正的主宰，如此进而推知，人的身体莫不是一个被使用的器具？身体之中的魂魄才是真正的主宰，那么人的魂魄是不是也是一种器具，是否更有更上一层真灵，才是魂魄真正的主宰？ 剑一不知在中篇境界继续参悟下去，其终点到底是什么，但既然祖师留下玉溪神剑诀三篇中有一个下篇，那么便是中篇有所终点，剑一是个极为洒脱之人，他果断停止了继续向下追寻，虽然还不知下篇无剑具体所指，但他知道青冥剑就是青冥剑，还是握在手里才是正道。 以前他以为从上篇到中篇，玉溪神剑诀的威力其实有所减弱，上篇三境三剑合一才是玉溪神剑诀杀伤力最为强猛的巅峰，但如今看来他错了，甚至整个万剑宗的人都错了。 玉溪神剑诀上中下三境也许根本不是一个从下至上，从弱到强的递近境界，也许三篇并无上下前后，而是玉溪神剑诀的三种不同的修炼道路！ 修炼上篇能达到极致，修炼中篇或者下篇同样能达到不同的极致！ 剑一在和帝释伞短短几十式交锋中恍然发现，帝释伞几乎万法不侵，那柄大黑伞能挡住几乎所有剑气剑芒，或者法诀玄功的攻击，莫说是万剑宗的剑气破不开那大黑伞上的白耀光芒，就算是司徒氏的至尊诀，或者以阴毒狠辣著称的天下法诀克星罗刹焚脉经，同样破不开那只大黑伞。 在面对一个几乎对所有法诀玄功免疫的对手时，是人剑合一的剑气，心剑合一的剑意，三剑合一的莽莽剑道有用，还是手中执剑，挺身上前，刀光剑影更有用？ 剑一收回青冥剑握在手中，身体微曲，脚步挪移闪电般冲向帝释伞，剑一很少使出精妙的剑招，但他作为万剑宗掌门大弟子，岂能不会琼花剑式。 一式‘琼楼飞檐’，一式‘玉宇凌霄’，以巧劲震开帝释伞的黑伞，借以身高优势一剑从她背后勃颈处刺去。 帝释的黑伞向前打不到，向后又够不着，恼怒之下一个翻身滚出三丈多远躲过这一剑，冷笑着看着剑一说道，“你比你师父强多了！居然知道法诀真元对我无用，我看干脆让那个老不死将掌门之位让给你好了！无论境界还是剑招，你比他强，比青云剑派那些人更是判若云泥。” 剑一挽了道剑花并未回答，他平时是一个喜笑颜开总是笑眯眯的人，无论对同门还是对敌人，对同门笑是因为他们是他的亲人，对敌人笑，是因为他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而当真正面对强大的对手，剑一没有丝毫的心情和兴趣和帝释交谈，只是冷着脸眼中闪烁着和他平时形象极不相符的杀气和凛冽锋芒。 那锋芒甚至让最喜欢他粘着他的剑十七感到陌生和恐惧。 剑一一甩青冥剑再次扑了过去，因为萧白水说过要请出历代祖师之剑镇压帝释伞，他虽然倍受萧白水器重，但却也不知道万剑宗历代祖师之剑到底有何威力，因此就算不能击败帝释伞，起码将她拖住。 怯颜见一介小小剑士，竟然挡下了主人，不由得心中大怒，虽然之前剑一的出鞘剑险些要了她的命，但眼下有主人在，自己要是趁他不注意在他背后捅上两刀，也好送他归西。 怯颜别看在剑一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但她却是击败过古蓝月，挡下过古苍天九嶷剑的新一代高手，万剑宗除了萧白水和剑一之外就没人再入得她眼，也就剑三能和她堪堪打个平手。 她脚步悄悄挪动，往剑一身后走，手中已经亮起一抹锋芒，一柄锋利的短刃从袖中探出。 这时忽然面前光华一闪，一柄土黄色的宽大剑刃横在了怯颜面前，那柄大剑剑锋几乎快赶上她的脸宽了。 怯颜拧眉厉目转头一看，竟是先前跟在萧白水背后的那个面无表情好像一块木头般的黄脸汉子！年纪看上去比剑一可大多了，得有四五十岁的样子。 却是剑一的师弟，萧白水的私生子剑二。 怯颜一声冷笑，“也好，先宰了你们这堆杂鱼，再慢慢料理那两个棘手的！” 剑二神色肃然，紧抿着嘴唇，手中虬肌大剑和他的表情一样肃然不苟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