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歪理（二）
风和日丽的上午，抓住六月尾巴的新郑还没有变得炙热无比。 和煦的微风吹拂过韩非的衣阙，看着放下奶盖红茶又说他鼠目寸光的男子，韩非叹息一声： “所以你这是又要和我讨论你的那些偏激思想？” 老板说他鼠目寸光的理由想来不仅仅是因为他那仁慈的选择。 “如果不想听的话我也可以不说，毕竟有句话叫做人各有志。”明辉洒脱的回道 虚着眼，为自己倒了一杯特调奶盖，韩非翻了个白眼。 他没觉得自己的选择有哪里不对，但既然明辉开口这么评论了，那就肯定是有些事情是他所没有想到的。 至于是不是歪理还真就是人各有志。 “洗耳恭听” 韩非虽然选择了听，但做不做的主动权其实还是在他自己手里。 如果他最终依旧选择拒绝的话，明辉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非要和他唱反调，更不会暗地里因为他的阳奉阴违而让他们的关系出现道道裂痕。 明辉一向很少主动干涉当事人的选择，他只是提出理念，是否选择去做，又是否愿意承担选择造就的后果，从来都是当事人本人的事情。 正了正身子，明辉道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将我很敬佩你这样的人拿到明面上亲口说给你听” “之前看你借助夜幕的力量让你的父王醉生梦死深居后宫的贵妃榻上我还以为你终于开窍了，但现在看来，你的内心深处还是那套三观与准则，你从来没舍弃自己多年的理想，虽然我有些失望，但失望之余我的内心也算是不可避免的松了一口气。” “受宠若惊。” 韩非还真没想到他在明辉心中居然会得到这么高的评价，他个人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很任重而道远的。 “你应该已经和六指黑侠谈过心了，有什么感觉？” 韩非对坐在明辉面前，回忆起他和六指黑侠的谈心。 有什么感觉？ 感觉就是仿佛看到了前世的那个颇为理想化的自己。 上一世韩非曾对流沙的众人承诺新的韩国不会有姬无夜这样的人也不会有安平君、龙泉君这样的人。 前一句指的自然是没有权倾朝野、中饱私囊的权臣后一句说的则是没有唯利是图、为虎作伥的贵胄。 但这两个目标实际上只是一块饼，一块他给自己画出来的饼。 他是法家的创始人，自认清楚人的劣根性，所以他很清楚人心永远是填不满的，这两个条件几乎是永远都是不可能实现的镜花水月 看得见摸不着，实现不了。 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承认。 就算他曾经也拼了命的去努力过，但他的内心很清楚，这就是人！这就是人性！ 和前世的他一样，六指黑侠这位老人家同样梦想着镜花水月。 他反对任何战争的发起，认为战争是没有意义的破坏行动。 伤人伤命还损其财。 并且六指黑侠认为国与国之间若想达到真正的和平共处就必须从根源上进行解决。 这个根源就是思想。 完全的、不分彼此，无差别的博爱，将对亲人的友爱也扩展到其他陌生人身上才能彻底结束这个乱世。 王道也好，霸道也好，帝道也好，皇道也好都是各有利弊，无法适应于全部的场合。 唯有兼爱，互相理解，换位思考才能创造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深知人性经不起考验的韩非非常清楚六指黑侠的这个愿望恐怕再给他十辈子都实现不了。 叹了一口气，韩非回答道 “老爷子的想法好是好，但说实话太过于理想化了，别说是这辈子，就算是老板你所在的虚空，几万年后，也仍然没出现在过他梦想中的那个太平盛世” 墨家祖师爷墨子的主张他早就有研读，但能提出这样的理念不等于说这种理念是可以被彻底实现的。 韩非从未改变过自己的阵营，他一直是法家的坚定拥护者，信奉的也是‘人性本恶’。 估计也正是因为他的思想对这个年代有这个过于超前，所以响应者才寥寥无几，唯二的两个拥护者一个灭了他的国，一个毁了灭了他的国的人的国。 而且许是因为他的思想中带着暗黑的消极成分所以明辉的那些歪理他才能做到不偏颇不愤怒，以一种平和的论道者的想法去看待。 毕竟他的法最初的理论基石就是法为利器，法护王权。 人性难以改变，所以才需要利用人性，利用“赏罚”来或诱惑或恐吓以最终达到控制的目的。 “很好，你有这种程度的认知证明你很清楚忽略人性善恶的想法都是不切实际的，那么你又为何在处理你的那几个哥哥的事情上突然就变得愚不可及了？” 韩非蹙了蹙眉头，有些迷惑，他怎么愚不可及了？ “我父王的几个孩子之中也就我四哥算是德才兼备，其他几个要么受限于身体状况力不从心要么受限于智商有心无力。” “如今我四哥毫无斗志，按照我七哥那胸无大志只图享乐的心理，你觉得我压制不住他？还是觉得他会对我造成什么不可预料的威胁？” 明辉笑了一下道 “不，都不是，我指的不是你的能力更不是说你压不住你那几个胸无大志的兄弟。” 抬眸懒洋洋的看了一眼还完全没理解他想传达的东西的韩非，明辉只好继续说道 “我指的是更深远的，那些从出生便不可更改的那些东西，比如改写了历史，将功过只能由千秋去评价的人拉下马后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那几个兄弟还活着意味着什么” 韩非仍然没有转过弯来 “那意味着触手可及的胜利果实，意味着人心的贪婪和欲望，意外着你将自己的法之国度寄托在人的自制力之上。” 明辉语气深沉，满含深意 “就算你能保证的了一时的安稳又如何保证得了一世的安稳，就算他们没有那个想法，不意味着那些曾经风光一时的重臣贵族也没有这个想法。” “他们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定时炸弹，你的法之国度必然会触及到无数老牌贵族的私人利益，你觉得让他们束手就擒，放弃自己呼风得雨的奢靡生活的难度是多少？”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压制到了极点就是反弹，尤其是过往的那些仗势欺人的生活是那么的快乐，你说他们会不会暗地里组织起来然后诱惑一下你的那几个兄弟或者是他们的后人？” “你现在明白我想要说的是什么了吗？你要面对的不是那些朝廷大臣不是你的兄弟姐妹而是这个信奉立嫡，立长，立贤，立爱的世道！” 韩非骤然呆立在原地，明辉的话如同一记警钟敲得他脑子嗡嗡作响。 张口欲言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明辉说的没错，他要面对的不是什么他能力够不够的问题，他在未来要面对的是这个发展了千年，从三皇五帝时期就流传下来的人文思想。 立嫡，立长，立贤，立爱，按照这个顺位的优先级来讲，韩非他深知自己能拿到太子之位最大的原因是他大哥已故 余下的得感谢他老板对他四哥和父王的以德服人 如今刨除已经故去的大哥，病怏怏的二哥和痴傻的五哥，韩非他还有五个健在的哥哥要去搞定！ “想通了？”明辉看着骤然呆住的韩非语气轻巧 韩非苦涩的点点头“想通了，但是。。。” 但是他怎么可能下得去这个黑手？ 尤其是这只是一个推测，一个此时此刻还尚未发生的那些连雏形都算不上的可能！ 沉默片刻后的韩非对这个问题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自有打算。” 明辉无视了韩非这明显是托词的回答，他放下手中的宽口大茶杯，看着面前有些恍惚的韩非继续劝道： “如果你真的关切他们或者是放不下那些血浓于水的亲情，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世人以为他们都死了，只有没有价值的死人才不会遭人惦记。” “如果你实在是觉得心中有愧，也可以考虑为他们立个墓碑追个封号或者是暗中神不知鬼不觉给他们的家人一些特殊的福利待遇。” “这次的怪病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没有人会怀疑七公子的死和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