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十三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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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突然哗啦啦下起了雨。 陈川抬头,奇怪,一朵乌云也没见,雨点倒大得很。 这一场太阳雨下得毫无征兆,最神奇的是陈川站在田埂上,他右手边下雨,左手边又不下,晴天和雨天被一道田埂分割,陈川衣服的一半湿透一半干燥。 “喔,真是难见!”陈川惊喜道,他转身走进下雨的一边,又转身走进不下雨的一边,进进出出。 朝前看,豆大的雨水盖满大地,朝后看,又是晴空万里。少年痴醉于这古怪的景观,周围的农人也都放下工具,看向这条分界线。 在太阳雨中,阳光是最不吝啬的。它们慷慨地变化颜色,在空中的云层里化成蓝绿,在两个太阳周围又是粉红,落到地上,却是金黄...... 等到这些缤纷色彩汇聚成一块,就有了虹。 “二妹快看呐,是虹!”陈川说道。 母亲和二妹在田里直起腰来,第一次认真审视现在的天空。她们俩站在下雨的那一边里,俗话说,“七月连阴把谷烂,八月连阴好种田”,她们还不想停下手中的活,她们要继续趁着雨水把秧苗插了。 陈川知道自己又贪玩了,怎么连二妹都比我成熟稳重呢?他暗自责怪自己。于是又跳回到原来的田里,抱起一把秧苗,向母亲和二妹走去。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伙伴的叫声:“三子!村里来了戏团!快去看看!” “真的吗?!”二妹先一步惊喜地说,陈川愣在原地,他知道二妹最喜欢看戏。 “听说是陆家专门请来给陆老爷祝寿的,看起来就不一般!”陈宽站在田埂上说,“唉,这雨怎么这么奇?我可不能再往前了!淋湿自己。” 陈川看向二妹,二妹却低下头来,眼里的亮光转瞬消失。 “你们来不来?我已经叫了阿乐他们几个小伙,说不准到时全村人都来看的。” 陈川点点头,对二妹说:“来么,妹,没关系的,我们只是看看罢了,再说,你不是很喜欢看戏吗?” 二妹抵着头,汗水和雨水让她的头发湿漉漉的,粗麻布衣裹着娇小的身子,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满面红彤,最后轻轻点头。 “好,就这么说定了喔,我们到时在戏台那等你们!”陈宽还站在田埂上,他家里不像陈川那么贫穷,“这雨还真奇怪!” 傍晚,陈川带着二妹和三弟来到戏台前,此时周围已经挤满了人,吵吵嚷嚷的,其中还有许多其他村镇的人。 陆家专门在村子中心搭了一个大戏台,都是用实木搭成的,连拆装都要不小的花费,远远看着都是说不出来的气派。 天色洇红,这里早早的点起了灯笼,为了方便各个方向的人围观,戏台上没有幕布,但是搭得很高,还有台阶给戏子上下。 来看戏的都是十里八乡的乡民,大都刚刚做完农活,都穿着颜色深沉的粗衣,袖口挽到手肘,裤头挽到膝盖,一眼望去,宛如从大地脱离的一尊尊黝黑雕像。 人群突然爆发一阵欢呼,有一队人从陆家院子方向走来,然后是嘹亮的高喊声:“陆老爷来了!恭祝陆老爷七十大寿!” “陆老爷大寿吉祥!”“陆老爷大寿!”“陆老爷身体安康!”“......”人们都杂杂的喊着,齐刷刷看向走来的那队人,领头的陆老爷往这招招手,人群喊得更大声了。 这富贾一方的阔绰人家,佣仆过百的朱门地主,主心骨是一个小老头,走在前头,春风满面,衣着虽不及身后人华丽,只是一身素色的长袍,但是传言这一件袍子,每一根丝线都是无数只纡州的蚕吐成,一颗纽扣,就足以抵上陈川十年的苦耕。 没有一丝要表现腰缠万贯的样子,但是这避免奢华的打扮,贵气更足,十分惹眼。 人们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路来,宽敞的很。陆家人走过,人们忽然都不作声了。 村子一下子陷入沉寂,只有陆家人自在随意的走路声:大公子、二公子、夫人、小妾、侍女、家丁......唯独没有三公子,他大概还在家养病。 慢悠悠地走过来,陆家人的高高在上伪装在笑脸中,他们只是草草扫视众人,依旧含笑着,走进会场。 落座,陆老爷招招手,在戏台下等候多时的表演者便各执器具,开始演奏悠悠的开场曲。 一时间,整条村都是丝竹声漫来漫去,主角上场,人群安静异常,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在场的人都看呆了。 “嚯,这妆容可没见过......看那些吹笙吹笛的,真他娘得劲!”陈川身旁的伙伴们都说,这音乐可不是镇上的戏班子演得了的。 搽粉涂脂的歌者站在偌大戏台上,并不觉得空旷,反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这部戏叫《踏谣娘》,主要讲一位女子不堪丑夫的谩骂掴打,便将满怀悲怨谱为词曲,向左邻右舍倾诉自己的不幸。 扮演者头戴花钿,身穿华裙,长得貌美,双眼流情,歌喉婉转,惹人怜惜。她每哭诉一段,身子就要夸张摇摆,台下的人们就喊道:“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 过了一会,丈夫后至,演员以红色涂面,以表现醉态,表演也摹仿醉酒之人,动作迷糊搞笑。他抓起女子的头发抬手就打,女子反抗,于是有了夫妻互殴,人们又都笑起来。 终究是民间滑稽戏,全场立刻充满了滑稽笑乐。 “哥,他们为什么要笑啊?”二妹突然对陈川说。 “啊?这就是滑稽戏啊。”旁边的陈宽说道。 连配乐都古怪搞笑起来,陈川看到二妹忍受不了,皱着眉,捂起了耳朵,不愿继续听。 好歹戏演完了,演员对四周拱手,场下一阵阵叫好声,乐手们挽笛,吹起一首陌生的曲子助兴。 “若不是看在陆老爷七十大寿的面子,人家谁会来这!?”人们低声议论着,等待下一个戏目登场。 陆家一行人坐在戏台前,有人给他们沏茶擦汗,还有人给他们扇扇子。陆家人会时不时点点头,像是对周围一切表示满意,然后再彼此故作端雅地交谈几句。 随后的节目就是角抵戏,也就是杂技为主的表演。高絙,行走在绳索之上;吞刀,把明晃晃的刀剑直直吞下;履火,脚踩火堆轻松如淌水;寻橦,一人手持长竿,另有数人爬竿而上......精彩纷呈,都是村子十年难遇的表演。 “诸位,诸位,安静安静,接下来是今晚的压场表演,”此前那位表演踏谣娘的女子上台,对众人高声说,“接下来是镜州的传送法术!” 众人听闻,先是吸一口气,“哇哇”的喊,随后议论纷纷。 “啊,镜州的传送术,听说能用镜子把人运输!”陈宽欣喜道,抓着陈川的肩膀,开心的摇晃,“没想到陆家能请来这个表演!” 有个披着斗篷的人从人群走出,斗篷很大,土褐色的,那人缓慢上台,踏谣娘的演员对他微笑,陈川这时发现,那人手脚都缠满布条。 踏谣娘吩咐戏子们拿来两块大镜子,看着不是镀银的银镜,踏谣娘说,众所周知,镜州的镜子大地坚硬无比,极难挖垦,所以这只是从镜州复制而来的仿制品。 那两块镜子有人那么大,长方形状,周围包有边框,用料一时看不出来。那人轻轻把斗篷打开,小心翼翼脱下,放到地上。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这人全身都裹满布条! 陈川也不由得瞪大双眼,看那人身形削瘦,暗蓝色的布条缠得很紧,像是包着一具骨架,连手指也被缠着。他真的太瘦了,背驮着,举手投足都是轻盈和谨慎。
面对惊诧的众人,他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躲躲闪闪,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地面和镜子。 镜子,镜子,陈川第一次感到镜子如此神秘,好奇那人在布条下的面容是怎样的,他全身贯注的听踏谣娘说道: “田家父老们,谁来穿越这镜子呢?谁来穿越这镜子呢?谁,来穿越这镜子呢!哈哈,恭请陆家的三少爷,上场!” 手指一指,众人都顺着往那看,陆家三少爷正被搀扶着走向戏台。 三少爷颤颤巍巍地走着,拄着拐杖,还需要四个人前后左右的搀扶。他全身穿的很严实,戴着幞头和面纱,露出一对肿成细缝的眼睛,双耳就像两只烂木耳,想都不用想,面纱下的脸也早已烂透了。 “哇!”三公子一出现,二妹突然哭出声来,扑到陈川怀里,不再面向戏台。身边人都看过来,陈川只好摸着二妹的头,低声安慰她。 三少爷走的很慢,需要人抱着才能上台,所有人都在等他,村里的人又议论纷纷,唯独陆家人还安然坐在台下,欣慰地看着他们的三少爷。 那个镜州人扶着一块镜子的两边,那镜子仿佛有了灵气,竟然有紫色的光泛出,而好像有了呼应似的,另一块镜子也开始发出紫光。 镜州人把镜子朝向走过来的三少爷,调转方向的时候吓得众人纷纷躲避。 “各位父老不要眨眼!”踏谣娘得意地说,作了一个手势,请三少爷脱下面纱与长袍,走进镜中。 紫色的光照在同样严裹着的三少爷,佣人开始为他脱下身上的遮挡。 面纱揭开、长袍脱下...... 啊,陈川感到呼吸急促,双眼像是被烫伤过,他把怀里的二妹抱得更紧了。 麻风病人站在台上,每一寸溃烂的肌肤都刺激着在场所有人。 “他妈的这老东西,明明就是故意的!”陈川低声怒骂道,他明白了,要想看镜州的法术,就必须直面三少爷丑陋的身体,陆家分明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接受、承受、忍受。 陈川咬着牙,在怒火中站立,看到三少爷走进那块镜子里,就像走进一扇门一样,与此同时,又从戏台另一边的镜子里走出,仅仅走了一步,全场的人都看呆了。 这就是镜州的传送术,单独与奇术分开立派的另一种法术,通过两个镜子,像门的两端一样传送物品。 镜州人还在扶着镜子,三少爷转身,要再走回去,可是突然磕碰到了镜框,镜子没事,人倒摇摇晃晃倒在地上。 仆人们赶紧上前扶起三少爷,陆家人在台下都站起来,而其他的乡人都沉默了,也不知如何是好。 陆老爷气得一拂袖,走了,陆家人跟在他后面,像在劝他消气。踏谣娘在台上尴尬的笑着,镜子还在散发紫色诡异的光。 三少爷被紧急抬回家,戏台周围的人们议论着,开始散场。今晚的表演意想不到地收尾。 只有镜州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台上,暗蓝色的布条只露出神秘的双眼,除此之外,他的头顶上空,同样是一个用镜子传送光芒的月亮。 那是皇都的月亮。本体在西方,镜州的镜子大地将它的光芒传送,而这也是唯一一个不用在另一头架设镜子的传送,它直接出现在了皇都上空,中原的中央。 陈川让三弟先跟伙伴们回去,他还在端详着那个镜州人,不知镜州人是否也在盯着他。 而二妹还在怀里哭着,轻轻地涰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