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斜阳西下，城市正值晚高峰期，地铁站中人潮涌动，热闹非凡。慕夏逆着人流前行，他哼着说不上名字的曲调，穿过出站口的闸机，向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平日里，慕夏也只是在港口附近无所事事的闲逛，或者是站在海滩上静静地听着渡轮搅动海水的声音，这样既不需要花费什么费用，还可以在江子抒需要他的时候第一时间回到酒吧里。而今天难得得到了被许可的假期的慕夏则在反复考虑后决定，走得离白龙潭再远一些吧。

    与周围行色匆匆的人们不同，慕夏将双臂枕在脑后，悠闲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他不紧不慢地在街上闲逛，就像他刚出狱时那样，只不过不同于过去，现在的他逛累了就可以转身回到白龙潭，他的脚步不再那样焦灼且沉重。慕夏还没有想好自己出来这一趟的目的地，毕竟他的时间足够充裕，直到未来二十年也像这样挥霍浪费也没有关系。他甚至想着，就算余生都像这样无所事事的度过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在慕夏服刑的几年来，河洲城里的变化对于他来说几乎呈沧海桑田之势。众多参天的高楼伫立在曾经破败的街道，光线柔和的路灯也照耀着那些不曾明亮的街角，慕夏从小在河洲长大，他至少还能凭借自己的记忆找出城市中那些熟悉的碎片，并沿着它们如同寻宝一般追寻起曾经他所习以为常的那些回忆。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慕夏来在了河洲市图书馆附近，他先是路过，而后又慢慢地后退回去，就来回踱步了好几个来回，最终还是停在了图书馆前的长阶上。慕夏自幼时父母总是喜欢带着自己来到图书馆，而长大一些后便是独自前往，在每个放学后、又或是天气晴朗的周末，他总是蹦跳在图书馆前长长的台阶上，一步一步踩着长长的阶梯去数那些台阶的数量。

    记忆驱使着慕夏再次踏上了图书馆的台阶，他数着阶梯的数量慢慢向上走去，就像他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慕夏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直到他踩过了最后一阶，来到了图书馆的正门口，他这才站定脚步，记忆中高耸的图书馆台阶，现在也仿佛只要几步就能走到头。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一个清甜温和的女声从慕夏身后传来，他像是被拉回现实般先是一怔，随即转头望去，却没有在背后看到任何人。四周环视几圈后，慕夏最终确定了和自己搭话的“人”竟然是玻璃门旁伫立的一块电子屏幕。慕夏凑近那块屏幕，他有点不确定地问道：“呃，你好？”

    电子屏热情地回应慕夏：“您好！我是图书馆的智能引导员，很高兴能为您服务。”话音刚落，屏幕上便出现了图书馆的介绍与向导图，慕夏对图书馆内的构造十分熟悉，实际上他并不需要引导员的帮助，他仔细盯着屏幕看，引起他注意的并非是人工智能所呈现出的图书馆指南，而是在屏幕的角落刻着的两个图案。其中一个很熟悉，正是代表曙光计划的标志，慕夏不久前才在那封释放时的邀请函上见到过，看起来这台机器就是在曙光计划的支持下诞生的。而另一个则有些陌生，它通体由金红色调的菱形组成，慕夏想起自从出狱以来，在不少电器的表面都曾见到过这个图案，也许是它们的品牌商标。

    也许是慕夏一言不发的时间太久，智能引导员开口问：“请问您遇到了什么困难吗？需要看什么样的书籍呢？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务必告诉我。”引导员的声音抑扬顿挫，听起来和真正的人类并无二致。

    “不，我只是随便看看……谢谢。”慕夏抓抓头发，即使对方是早已预设好程序的人工智能，这样过分的热情也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难堪与不安，于是他像逃跑一样，拉开身旁的玻璃门，钻进了图书馆。

    这几年来，图书馆的整体布局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只是书架座椅都尽数翻新，原本忙碌的工作人员都由一台台人工智能取而代之，高科技与古典的书香结合在一起，有一种陌生的跨时代感。慕夏自进门起就仰着脑袋四处张望，在他脱离社会的这段时间来，显然人工智能的发展经历了一次质的飞跃，以至于可以出现面前这样只有科幻小说中会出现的情形。无论是负责登记的，还是负责整理书籍的，都是形态各异的机器，并且它们也都和门口负责接待的引导机一样，身上有着曙光计划的图标以及另一个未知的标志。

    慕夏一直将注意力放在远处，却没有注意自己脚下，走过走廊的转角时，不小心与一个矮小的圆形机器人撞在了一起，小机器人手中的文件撒了一地，慕夏也保持不住平衡摔在了地上。

    摔倒带来的闷痛让慕夏双眉紧皱，他扶着磕碰在地面上的地方缓缓站起身来，这才想起刚才被自己撞到的机器人。他连忙转身，要知道自己口袋里的那一点可怜的硬币可赔不起一个高新机器的维修费用，好在机器人那圆滚滚的身躯看起来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它来回移动着，很快便把散落的文件全都捡了回来，接着，它移动到慕夏面前，圆形的身躯前后晃动了一下说道：“非常抱歉，您受伤了吗？需要去医务室吗？”慕夏赶紧摆摆手，回应道：“不用了，我没什么事。”他这才意识到，这个机器人刚刚摇晃的动作，似乎是在向自己鞠躬。

    “没事吗，没事就太好了。有什么需要的话，请找这里的工作人员。”机器人说完便准备离开，慕夏连忙跟上去，问出了那个自己一直在意的问题。

    “那个、你们来自哪里？我的意思是……你们的品牌是什么？”

    “您是指图书馆中工作的智能们吗？”机器人转过身来，黑色的电子屏面向慕夏，也许是在看着他，“并非来自同一品牌。我们被来自许多不同的工厂，也负责着各项不同的工作。不过我们都是由河洲电子科技研究所的曙光计划负责研制、装载了Spike型智能芯片的人工智能。”

    “哦…那么，你们身上的标志代表的就是曙光计划，还有那什么的……芯片？”

    “是的，代表了曙光计划以及装载了Spike型智能芯片。”机器人耐心的回答着慕夏的问题。

    Spike型智能芯片。实际上，这个词对慕夏来说，并非是完全陌生的。早在他中学时，电科研究所便已经发表过有关于Spike型人工智能的研究项目，当年还曾一度成为社会热点新闻，并且学校不止一次组织过学生们去电科研究所的附属科技馆内参观过这个项目的科技展。只不过当年还只是雏形的Spike智能并没有确定下徽标，也难怪慕夏见到那枚图标时只有陌生的感觉。

    慕夏从未想过人工智能会在曙光计划的推动下发展并普及的如此迅速，仅仅只是几年的牢狱生活，就让他产生了与社会脱节的距离感。自己在监狱中浑浑噩噩，也从未关注过外界发生的变化，慕夏皱起眉头，或许他应该去找一些旧报纸，或者是过去的热点杂志，好来了解一下这几年中世界都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按照记忆中的图书馆布局，存放着这些旧文档的期刊阅览室应该是位于图书馆的六楼。于是他向矮胖的圆形机器人道别，随后便走向电梯的方向。

    一直来到电梯间，慕夏才突然苦笑，不禁自言自语：“我居然那么认真的和一台机器说再见。”话音刚落，他便看到电梯间外，刚才那台机器人，正慢慢地挪了进来。慕夏明知道对方是机器，但或许是这里的机器的行为都有点太像一个生命了，慕夏一瞬间甚至产生了“如果刚才自己的自说自话被对方听到，会不会伤害到它”的想法。

    小机器人挪动到慕夏脚边，它仰起自己圆滚滚的身躯，漆黑的屏幕朝向慕夏。它不紧不慢地发出声音：“抱歉，再次来打扰您，我想向您确定一下您的身份。”

    “欸？什么……”慕夏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他和机器人之间的距离。

    “您叫什么名字呢？”

    “我……”慕夏担心自己是不是违反了规则，他紧张地反问道，“为什么要知道我是谁？”

    “不不、您不用担心，我们是绝对不会伤害生命体的。我只是想向您确定一件事。”

    慕夏半信半疑，他犹豫再三，最终回答道：“我叫慕夏……”

    “太好了，非常感谢您的配合，慕先生。”机器人看起来很开心，“曾经有人为您在我们的数据中留下了一个问题，希望您可以为我们解答。”

    “为我？我可是……对大部分问题一问三不知的啊。”

    小机器人停顿了一下，它向数据库再三确认后，继续说：“问题的确是向您提出的，这一点没有错。”

    “好吧，我尽力回答你……是什么样的问题呢？”

    “我想了解的是，如果可以改变那些悲哀的遗憾的既定事实，人生就会变得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