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王帖慢慢放下手中酒杯,神色重归上位者应有的肃穆,“实不相瞒,京中有贵人托我给少侠带了样两样东西。” “带上来!”王帖拍了拍手。 包间对开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慢慢推开,几名身着甲衣的士兵合力抬进来两个木箱。 “打开。”王帖眯起本就不算大的眼睛,垂在身侧的双手悄然攥紧。 靠里的木箱被士兵打开,所有人望着木箱的目光瞬间凝滞。 在烛火的映照下,众人看到了木箱中一个个摆放的错落有致的金元宝。 红色烛光下,金元宝上折射出令人眩目的金光。 这些金光轻洒在周围,让箱子四周的地面平生出一层金纱。 只是瞬间,川越听到席中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了起来,包括他自己。 在这个一两白银就能折合前世六千元购买力的大唐,他不能想象一千两黄金能够如何。 这已经超出了他对金钱的想象力。 “这是黄金千两,算是给少侠从洗剑城一路而来的路费。 “千两黄金,只请少侠原路折返,或是避开长安。”王帖眼中倒映出金光和极力压制的贪欲。 他艰难的扭头看向江户,开口道:“这可是一千两黄金,少侠不心动?” 江户咂了咂嘴,不做回答,只是好奇道:“另一个箱子呢?” 王帖拍手,示意士兵打开。 在众人各式各样复杂且贪婪的目光中,士兵打开第二个箱子。 随着木箱上盖拉起时吱呀的涩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开始在房间内弥漫。 箱盖被慢慢掀起。 明亮的烛火下,箱子的边角露出一抹红丝绸。 箱盖越越掀越大,红丝绸越露越多,血腥味也在房间内散的愈来愈浓。 终于,箱盖被完全打开,露出了属于它的狰狞。 只见箱中垫着的厚实丝绸上,静静摆着一颗男人的头颅。 男人披头散发,瞳孔无神涣散,似乎于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江户思索了会,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男人后,挑眉问道:“这是?” “少侠在翡翠湖岸边遇险,便是此人一手策划。”王帖看着江户眼中不似作伪的平静,眼中闪过疑惑,笑着解释,“王伯灵。” “白鹿书院在兴州城的供奉。”王帖双手交叉握在身前,“一位无限接近三品小宗师的武夫。” “不怕报复?”江户身子微僵一下,很快重新柔软。 “当然怕,不过这并重要。”王帖察觉到了江户细微的动作,心中稍感轻松,“重要的是贵人的态度。 “这是贵人对你的补偿。” “为什么呢?”江户无声呼出一口气,感觉胸腔热的厉害,“我真的很好奇你口中的贵人,为什么那么不想让我去长安。” 话音未落,江户忽然站起身子。 江户忽然的动作惊得席中所有人都是身子一动,稀里哗啦的酒盏摔碎了一地。 原来是有人抽出了藏在席下的兵器,连带着晃动起了桌子。 “酒桌之下藏着这么多寒锋,王大人是打算软的不行来硬的吗?”江户身侧的纪灵芝眉眼一凝,拍案而起,拔出了随身佩剑。 江户另一侧的川越也是无奈挑了挑眉,捻起一粒花生米抛进嘴里,站起了身。 “言重了,言重了。”王帖圆脸上露出僵硬的笑意,不死心的问道:“少侠,这千金厚礼,你收还是不收?” “在下不才,从小就长得好看,所以天生讨喜。”江户答非所问。 看着王帖皱的越来越厉害的眉毛,江户语气轻松且从容,“你说,在洗剑城那么讨街坊邻里喜爱的一个少年郎。” “怎么出了洗剑城,就仿佛变成了个从阿修罗道中钻出的恶鬼呢?”江户弯腰提起靠在身侧的带鞘长剑,惊得席间诸人更是向后退了几步, “特别是长安的一些贵人们,更是畏我如蛇蝎,明明我们还一眼未见。”江户平静笑了笑,语气如常,“但我清楚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所以,我要去长安。”江户握着带鞘长剑狠狠拍碎了面前的巨大圆案,声音变得冷冽,“我要同他们面对面讲讲这世间最简单,最朴素的道理。 “杀人者,须偿命。” “大胆!”王帖眼中的寒意终于再也无法压下。 脸上肥rou的挤压,使得他的眼睛显得并不大。 此刻,这对狭长的细眼中,因为愤怒,所以满是森冷的杀意。 他不相信,有人能拒绝这一千两黄金! 他眼神冷冽,嘴上声音听上去却是异常诚恳,“你今日若是拒了这千两黄金,就是拒了自己最后的退路,你可要三思。” “大人讲的有理。”江户左手拇指推剑出鞘一半,然后收回再推,再收再推,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王帖看着江户的动作,双手忍不住背到身后,慢慢攥紧。 房内,所有人的目光凝在江户身上,身子都是微微挺起,暗自握紧手中兵器。 房间瞬息间变得极为安静。 静的只能听到窗外雨滴砸在檐下的噼啪声,只能听得到江户手中长剑磨擦剑鞘的锋锐。 “那我就收下了。”江户最后一次收剑入鞘,脸上露出轻松的微笑。 王帖眼中闪过难以置信。 他刚刚才从江户的激烈言辞中听出了不死不休的气势,转而江户却又答应收下这一千两黄金? “不过……这黄金该收得收,这长安,该去也得去。”江户咧开嘴,露出整齐好看的牙齿,“你王帖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从三品的狗官,也不是没杀过。”江户抽剑,剑指王帖,声音冷冽,“大人莫要自误。” 终归是少年气性,难以隐忍……王帖看着江户所言所行,心中稍稍舒了口气。 “贼人江户入兴州城,盗窃官银黄金千两未果,欲刺杀朝廷命官,罪责当诛!”王帖眼神平静,口中大喝出声。 “杀了他!”声音响起的同时,王帖迅速后退出屋,小小的眼睛里,终于酿出毫不掩饰的汹涌杀意,“亲斩江户贼头者,赏金百两,赐私宅三座!” “杀!”包间之内,所有人瞬间眼睛通红。 粗重的呼吸声中,包间外亦是涌出无数提着刀剑的男人,疯狂涌了上来。 川越看着眼前大部分连八品境界都未到的武夫,轻轻叹口气,瞥了眼江户,“这两天和你在一块,比我三年募兵杀的人都多。” “别废话。”江户挥剑划过一名刀客脖颈,再踹飞一名耍锤的壮汉,“一千两黄金,我就问你想不想要。” “他妈的当然想。”川越侧身一个劈斩带走条人命,忍不住爆粗口,“我家祖辈干了那么多年留下的祖产,才值三十两银子。” “啧啧啧,人比人气死人。”川越一脚挑起地上的一柄钢刀,然后掷了出去,扎透一名正要背袭纪灵芝的刀客,“小心点。” 纪灵芝看了一眼川越,眼神柔和的点了点头,一剑挑开肩上压着的长剑,抬腿将身前的剑客踹飞。 ………… 翡翠楼所在街道的巷口,一座茶楼内。 身穿一身海蓝色圆领袍衫,头顶结式幞头的蒋忆南坐在大堂靠窗的边角,正听着小曲儿。 他扭头看了一眼木台上姿色中上的伶人,不满意的摇了摇头。 身子重新转回来,他剥开盘子里的盐水花生抛进口中,细细咀嚼着。 “进去多久了?”蒋忆南又吃了几粒,有些烦躁的问道。 “半个时辰。”身侧,几个扮作平民的打扮的千牛卫下属低声回应。 “等会肯定要打起来。”蒋忆南叹了口气,“你们等会把场面搞乱一些,别让王帖死了。” “您不应该担心江户吗?”一个手下正点正要答应,却是发现蒋忆南言语的对象并非他所以为的那人,“线报称王帖在翡翠楼安排了四百武士,这江户不死也要脱层皮,更遑杀死王帖?” “四百武士?”蒋忆南撇了撇嘴,“我看是四百地痞才对。” “这里是兴州,这里有洗剑池。”蒋忆南端起茶杯,仔细看了会儿杯中漂浮的碎茶叶,有些不满的挑了挑眉,继续道: “剑池三十剑客,可破三百甲卒,更何况区区四百地痞?” 蒋忆南的嗓音还未落,瞳孔中就有人影划过。 他看到街道尽头,翡翠楼沿街一侧的木窗忽然碎裂,扑腾砸下数道人影。 人影坠地,瞬间血rou模糊。 在翡翠楼站立的洗剑池众多弟子神色都是一变,瞬间拔剑冲进了翡翠楼。 一瞬间,安静的街道变得炽热喧嚣,好不热闹。 蒋忆南放下茶杯,站起了身子,“通知兄弟们准备一下吧。” “是。” 身侧一个下属应答后准备离去,蒋忆南忽然摆了摆手,“先等一会。” 下属疑惑抬头,顺着蒋忆南忽然微僵的目光探了过去。
他看到街道中,不知何时走进来了一名手牵白马的白衣少年。 少年长相平凡,但眉眼间却有一股远胜寻常文人的书卷气。 长发拢在头顶用一条与白衣同色的嵌玉发带系着,竟有一种道不出的仙风道骨。 雨水飘零滴落在他身上,但却未打湿衣衫,只是淋湿了他的发丝。 少年看着翡翠楼上燃起的火光,纤细的眉头皱起,眼中闪过不忍。 于是,他站定在原地。 立在原地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一队近百人的骑兵忽然浩浩荡荡地冲进街道,倏然急停在他的身后。 骑兵们身着白色甲衣,头戴粘着白羽的同色头盔,肩挂同色披风,面覆白银面具,看上去若天兵下凡,威武异常。 “这是神教掌教冕下的白羽卫?!”蒋忆南身后的几名下属眼神呆滞片刻,而后涌出狂热。 “那……那位少年……”其中一人的声音突然激动的颤抖了起来,“一定就是当今神教的圣子,卫明殿下!” 在临街所有人或惊或喜,或凝重或欣喜的目光中,卫明挥了挥手,“制止所有动手之人,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尽量不要杀人。” “诺。”百余名白甲骑士抽出马背上的长剑,割开绵密的雨幕,轰然冲向翡翠楼。 ………… 一剑斩断从背后探过来的弯刀,川越耳朵动了动,眼中掠过惊异道: “楼下有喊杀声,还有骑队冲锋的踢踏声。” 纪灵芝闻言,扭头看了眼窗外,动作微滞,“外面被扶桑教的骑兵围住了。” “扶桑教?”江户躲开几柄齐齐斩下的刀刃,“这和扶桑教又有什么关系?” 他剑刃回撤,划开身侧两个男人的大腿动脉,一脚将其踹倒刺死。 江户喘了口气,看着四周躺着的众多尸体,忍不住叹息,“我以为这王帖再想杀我,也会在我离开酒楼后沿途设伏,没想到他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果敢。 “怪不得能从一介白身爬到今天这个位子。” “别扯那些没用的。”川越翻白眼,“再这样下去,咱仨不是累死就是被砍死。 “现在咱们的人都还没上来,我看八成是被外面扶桑教的人给控制住了。” 江户笑了笑,正要开口揶揄两句,却看到眼前持刀持剑的众多身影突然急速退了出去。 扶桑教的人应该上来了……江户有所明悟,扫了眼包间内遍地的尸体,收剑入鞘。 江户收剑的同时,十数道持剑的白色身影鱼贯而入,围住了三人。 “江少侠?”其中一人对着江户开口。 确认江户点头之后,那人继续道:“我教圣子冕下请少侠移步相叙。” “我的手下?” “一切无恙。” “好。”江户侧身,目光对上了川越和纪灵芝担忧的目光。 他平静点头,示意稍安勿躁后,跟着一名白羽卫走了出去。 握着带鞘长剑,江户走下血水横流的楼梯,在一楼王帖怨恨的目光中出了翡翠楼。 走出翡翠楼,便有作仆役打扮的青衣少年为江户撑起了油纸伞,确保后者不被雨水淋湿。 在白羽卫引领下,江户于滂沱的大雨中走向街巷口的一座茶楼。 翡翠楼与茶楼相距不过百步。 百步的距离,江户走的很慢。 每一步抬起,他脚底都会氤氲出一圈浓郁的血色涟漪。 百步的距离快要走完时,血色涟漪终于在脚底彻底消散。 这一路走来的血脚印,让街道两侧檐下的目光都是凝滞了许多。 他们已经可以由此猜想到刚刚二楼厮杀的惨烈程度。 走进茶楼,江户看到了临街的那张桌子旁,扮作百姓模样喝茶的蒋忆南。 神色不变的移开目光,江户随着那名引路的白羽卫登上二楼。 二楼上所有的茶客应该都被撵到了一楼,所以此刻偌大的二楼,只有一个白衣少年坐在几扇对窗开得极大的阁台上,独自斟着茶水。 江户登上二楼的同时,少年将目光望了过来,脸上露出笑容,“江少侠?” 少年目光望来的同时,轻轻摆手示意白羽卫退下。 余光确定那名引路的白羽卫沿着木梯下楼,江户走到少年对面坐下,长剑轻置身侧,看似平静道:“圣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