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彩笔新题断肠句
霍大少爷又不傻,这杯诡异的茉莉胡辣汤他说什么都不会喝的。于是就只是把杯子推到了一边,然后十分认真地看着楼辕: “那个,暮皓,我错了。” 楼辕闻言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笑眯眯的模样,手肘垫在桌上,双手十指交叉,下巴垫在十指上,歪头笑着问他:“霍公子这话说得,怎么我就听不懂了呢?你哪有什么错啊?” 我怎么知道我有什么错!霍湘震几乎要暴走掀桌了! 然后楼辕又带着那一脸假笑,直起腰,又倚着轮椅的椅背,舀了一勺糖蒸酥酪吃,点评道:“不错,霍公子你不尝尝?要不加点盐进去?” “不用了!”霍湘震赶紧端起那份糖蒸酥酪来,生怕这玩意也变成胡辣汤口味的。不!以这个小混球的性格,还得多来一勺醋! 楼辕看他这样,保持那个文雅的假笑: “霍公子何必如此,在下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霍湘震已经要哭了:“你不会对我做什么才怪呢!暮皓,我错了,不管为什么反正我错了行么!你别耍我了!” 楼辕这就一挑眉,佯装惊讶:“霍公子此话怎讲?在下哪里耍你了?” 你每个举动都带着耍我的意思好么!霍湘震满满都是辛酸泪,终于受不了了:“那个,我哪错了,我改!” 楼辕听他这么说,便一下收了脸上温文尔雅的假笑脸,语气也一下冰凉:“你不是怪我对人都好颜色,唯独对着你没好脸子么?给你了,你自己不要。” 霍湘震被他这么几句话给噎着了,这才明白过来,敢情这小心眼是记恨他进门时那句“对个外人都有好脸色”呢! 所以说养猫不能太惯着,要不然他小心眼子小脾气,你都不知道是踩了他尾巴尖上的哪根毛儿闹得!霍湘震心说,必须好好让他长个记性! 于是端起了杯子,一口气把那杯茉莉胡辣汤干杯了。 终于知道什么玩意难喝程度仅次于楼辕的药了!霍湘震眼含热泪,放下杯子就捂着嘴,强迫自己给咽下去,然后赶紧抓起楼辕面前的茶杯又喝了一杯清茶赶紧把那个诡异的味道冲下去。 楼辕完全是愣着看他这一系列行为的。尤其是霍湘震居然把那杯茶一口干了,他是真没想到。这时候看霍湘震一边皱着眉,一边涮了茶杯又重新倒了一杯清茶,楼辕直接就皱起了眉,微撅嘴: “你干嘛要喝?” 霍湘震看他,也笑起来了,哑着嗓子回答:“你小心眼,我得罚你。咳咳……”这是被花椒粉呛得。 楼辕看着他,声音小小的,似乎是有点委屈:“你是谁啊,凭什么罚我?罚我,你自己喝个什么劲啊?” 霍湘震没明白楼辕委屈什么,就听楼辕小声念叨了一句: “你以为我乐意跟谁都一副好脸么?有脾气也不能发,还不是怕给他们惹麻烦?全天下我也就在你面前不用装,但是你也不喜欢。” 霍湘震这是真没想到,楼辕居然还能想这么多。“他们”当然是指楼家无疑了,看来他和楼家始终还是隔着一层的。这时候是不是该安慰一下这个小心眼的家伙?可是茶楼这么多人呢,万一被人看到了会不会很不好?于是霍湘震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把自己的糖蒸酥酪推给了楼辕: “我的给你吃。” 楼辕看他,不解。 霍湘震拿起干干净净没有怪味的清茶,喝了一口: “愿意对我甩脸子那就甩吧,你不都说了么,就给我甩,那我就当成这是你喜欢我就这么表达了。我的糖蒸酥酪给你吃,就跟你小时候闹脾气了我给你煮汤圆似的。” 楼辕这还就真被他哄好了,微微一笑,捧茶喝了一口:“那等回去了你再给我煮一碗吧,要芝麻白糖馅的,别的馅我不吃。” 这就是了,暮皓很挑嘴,楼辕却是乖孩子。暮皓能任性,不是芝麻白糖馅的我不吃;楼辕就不行了,不管什么馅的,你做的就是心意,我都喜欢。 楼辕自然也没对霍湘震那份糖蒸酥酪下手,既没吃它,也没让它变成什么糖醋胡辣汤口味的,反而是把它推回了霍湘震面前。而后,自己慢悠悠捧茶,慢慢吃着他的糖蒸酥酪,听大厅前面说书人讲“乱兮英雄出”的本子。霍湘震也就安安静静,一言不发也捧茶和他一起听。这样的相处其实正是俩个人都最喜欢的状态,互不干扰,都不说话,又不会觉得尴尬。 “乱兮英雄出”这个话本,是讲得传说里洪荒之时的几位英雄,说他们驱逐妖魔,为人类造就了后来的太平世道。现在这个时代虽说是人类的天下,可是却有数不尽的妖魔神怪在“扰乱”他们的生活,或者是被他们“扰乱”。这个世界是谁的,谁知道呢? 原本霍湘震和楼辕一个妖一个半妖,这种话本听来多少有些尴尬。不过这俩倒是淡定,并无什么表现。毕竟,楼辕跟着霍湘震这么多年了,霍湘震也没少说书,就带得他也不在乎这些影射不影射。 只是听了一会儿,楼辕却突然莞尔,慢悠悠道: “他讲的不如你好。” 霍湘震不知道这时候他的反应应该是受宠若惊还是谦虚两句,于是干脆就没答话。楼辕微微一笑,而后慢慢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淡淡道: “你以为我是来听说书的?其实,我听的根本不是说书。” 那你在听什么?霍湘震心问,看楼辕只是微笑,没有回答道意思,便觉得他是要自己去揣摩。想了想,环顾四周。这里人多的很,毕竟是京中有名的茶楼…… 人多? 对了,人多,是非就多。话也就多。楼辕不是来听说书的,他是来听人闲话的。想明白了这一层,霍湘震又看楼辕。楼辕微微颔首,而后浅笑:“可有趣着呢。” 霍湘震便也留心去听周围的闲话。听见了边上有那么几句聊天。左手边的两个人,是在说“最近苗疆使者来京”、“却也是快要回去了”、“不知是来干什么的”、“听说还抬着一个大石头跑来跑去”…… 右手边一桌三个人,一个闲人说:“尚书大人到陆府提亲,又被拒了。”;对面的人就提起来:“陆丞相家六姑娘什么时候嫁进楼府啊?”;第三个人就调笑:“楼宇宁莫不是有什么隐疾?”;第二个人赶紧制止:“你小点声,没看人家楼府五公子在那么?!” 听到他们这样说,霍湘震看了看楼辕。楼辕依然在慢悠悠吃他的糖蒸酥酪,好像没听见一样。霍湘震嘴角微抿,有点窝火。楼宇宁人不错,霍湘震不愿意听别人编排他。楼辕却向他轻轻笑了,小声道:“等着吧,很快就该说你我了。”
这又是为何? 霍湘震一时不解,然而很快就又听见了: “你看楼家五公子对面那个是谁啊?” “跟妖精坐一桌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听见这么尖刻的一句,霍湘震眉头一皱,就要过去和他理论;而楼辕却抬眼看霍湘震,那眼神很明显是要他假装没听见。 霍湘震看楼辕这样,虽然不愿意,却还是装不知道了。喝了几口茶,让自己冷静一下。悄悄就开始观察那些人,看起来像是几个书生。霍湘震最理解不了的就是所谓的“文人相轻”,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非得去攻击别人标榜自己。 那桌书生离他们也的确是远。他们在靠墙的位子,说闲话那帮书生在靠门口的;这要换成人类,还真就听不见。人类自然不知道妖的耳力有多少,那桌人就仍在嚼舌: “说起来前几天楼家五公子加冠了?” “对了,听说主宾还不是陆丞相,也不是孔祭酒。好像就是他对面那个。” “冠礼主宾自古要德高望重的长者,那人算是什么?” “你就知道那也是人?跟妖精坐一桌的能是个人?” 楼辕忽然就皱起了眉,淡淡对霍湘震道:“平日坐这里,没少听他们编排我,却都不怎么生气;可是听他们说你,还真是想发火揍他们一通。” 霍湘震挑眉看他,他知道楼辕这话还没说完。 果然,楼辕继续慢悠悠道:“只是我实在懒得和几个书生挑事。自古来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尤其还是——”突然,他就放开了声音,“尤其还是几个考学两年还只是太学下舍,除了嚼舌根外一无所长的书生!” 霍湘震差点没手一抖把杯子摔了,是哪个刚才说不想惹事的啊!你这不叫惹事吗!!不叫惹事叫什么?! 太学实行“三舍法”,分为上中下三学舍,层层选拔,不只是考诗词文章,还有平日的种种表现也都会计入考核;由下舍考入中舍,再入上舍,上舍考评通过了,才有资格殿试。此法虽然繁复,却省去了科举奔波之苦,故而主要是给京城本地的学子们准备的。相比科举,考的东西却不知多了多少。 楼辕当年也入过太学,不过温飞卿博士说自己教不了他,于是楼辕现在是退了太学,在家由孔祭酒授课的。孔祭酒也说过,若楼辕有意的话可以让他直接回太学上舍,相信凭借楼家的权势也是能殿试的,只是楼辕自己一直不愿意罢了。 此时楼辕开口那一句“考学两年还只是太学下舍,除了嚼舌根外一无所长的书生”,可以说是狠狠戳了人家软肋,而且还是声音够大,让一茶楼的人都听见了。一时之间说书的都不说了,看他们热闹。霍湘震赶紧摁着他的手: “你可得了!骂人不揭短!” 师兄,你这句话才是最狠的好么?楼辕无语看他一眼,嘴上还是不饶人: “是么?我就听过骂人不骂娘。再说了,你不知道么?我是半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