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章 中幕
炙热的太阳浸湿了我的全身,等我回过神来时,我早已大汗淋漓。回头看向我的出发点,那里似乎有一口泉水。烧灼皮肤的阳光照射在沙丘的那一方,闪闪发光,波光粼粼的。它诱惑着我回头走向来时的地方,可等我犹豫过后,踏出那一步时,它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在欺骗我,又像是在讥笑我。明明都已经一头扎进深渊中走了这么久了,居然还想着要回去。我不会有机会的,别说是找到它了,就连继续踏出步伐的勇气都没有了。 不然的话,走了这么远,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是因为没有方向,所以才不得已白白浪费自己的时间吗?我很明白这是不行的,既然已经作出了选择,就不能回头,回头了那就证明我错了。 我有一条长长的影子,它死死地印在我脚下的荒地上,面朝着漆黑的太阳,它永远躲避着我的目光。风沙也和我一样,它同样拥有属于它的影子。只不过它太零碎,它永远见不到它的影子。 我看着它飘过我的身旁,影子随后出现了,它虽然能躲开光芒,但那腥臭的味道却是永远也掩盖不住的。我发现了它,找到了它,就像是即将要抓住那可以证明我没有错误的渺小希望那样,我猛地扑向了它。我不会给它任何能够逃脱的机会,哪怕我会一头栽进眼前这足以烧灼我全身的沙坑,我也要把它揪出来。 行动就在眨眼间,这微小的一步将我绊倒在地,我的影子竟然抓住了我。我使劲一蹬腿,可不管我如何挣扎,都始终摆脱不了它。它与我就像是一对连体怪胎,死死地粘在我的身体上,只要有光的地方,它就永远存在,只要无光的地方,它就悄咪咪地躲起来。可明明它才是个怪物,为什么偏偏要将我也一同变为怪物?我不想成为怪物啊。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我想焚烧我自己或许是最优的方案。我曾见过死去后的人们,他们的亲人将他们的尸体推进了焚化炉,等他们再次出来时,已经变为了一滩散沙。沙子虽有影子,却很难被看到,就像是刚才飘过的沙尘那样,我渴望变得和它一样,自由自在,完全不会被影子给束缚。 我想要变成沙子,我想要变成沙子,我想要变成。。。沙子,我想要。。。变成。。。沙堆? 是的,如我所愿我变为了沙堆。就在耸立在这除了黄沙之外,没有一物的荒地上。可沙堆也有影子,只不过在我睁眼时,一座宛如巨龙獠牙的沙堆隆起在了我的面前。它高耸入云,哦不对,这里没有云。那么就叫做高耸入天吧。 巨型沙堆距离我十分遥远,但它太庞大了,庞大到了足以遮蔽住我眼前所有光芒的程度。这样一来我便有借口了,我身下这遍布荒野四周的黑影并不是我,而是它。它才是怪物,我可不是。 时间过去了一年,十年,或许是上百年。我就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我逐渐适应了这阴暗的环境,直到獠牙沙堆上出现了一行字,我才惊醒了过来。它说:“今天下了一场大雪,哥哥他应该不会再外出治安了吧?” 这行字是写给我看的吗?这荒野上空无一人,应该就是给我看的吧? 那行字消失了,许许多多白色的虫子钻进了沙堆之中,在来回扭动并不停在沙子内穿梭后,它们再次探出了蠕动的头部。接着与上一行字不同的字出现了,它说道:“假如能够跳舞的话,那该多好。可是我的身体并不允许我这样做。” 虫子在沙子里钻来钻去,它们每一次的出现,都会带来一行新的字体,先是这样,然后是那样,最后呢?无数个省略号将话语延续了下去,当我以为它无话可说时,它却说道:“今天参加了庆典,我担任主唱。爸爸mama还有哥哥一定为我感到自豪的吧?” 这是某人的叙述吗?或是日记?真是奇怪。 我继续看着虫子们的表演,毕竟这么多年来我都是孤独一人,还从来没有听人讲过话。这本日记挺无聊的,它讲述了一名残疾少女与她家人的故事。我看着看着有点想打哈欠,不过我没有嘴巴,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直到后来它说它的哥哥又外出了,只不过这一去,整整消失了一个月。 那天夜里,穿着斗篷,举着火把的人来到它家带走了它的父母。他们说它们一家都是怪胎,是引来怪物的元凶。而就在众人拷问它的父母,它的哥哥去哪里了时,那名伤痕累累的男人出现了。 到这里我应该想起来了吧?是的,这就是在我陷入沉睡之前,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记忆中的明亮火光至今刺痛着我的双眼,我永远无法忘记在那里产生的记忆。他们抓走了我的父母,并处死了他们。直到最后连我也被斩首了。 一条通道连接了我与过去,我行走在其中,她就在不远处等着我。她问我说,她一定会在家里等着我回来,而我也一定不会离开她的对吧? 我与她四目相对,她说道:“萝妲已经吃过药了,药很苦,但腿已经不疼了。哥哥又要出门了吗?一定要快点回来,我会好好呆在这里等着你。” 我答应了她,转身推开门离她而去。再次睁开眼我又回到了这荒地上,前方的巨型沙堆被风给吹散了。我恢复了自由的身体并走向了它消失前的位置。可风沙掩盖住了我的视野,不知不觉间我竟离她越行越远。等到我回过神来时,见到无数堆沙子环绕在我的身旁。它们张牙舞爪的,像是一个个被沙砾包裹了的人。我朝着其中一座走了过去,它是这些沙堆中最与众不同的,它就安静地站在那里,双手合起,看着就像是在做祷告一般。 心中有个声音让我触碰它,我也那么做了,因为我无法抵抗它的诱惑。而当我碰到它时,胃里涌起了一股翻江倒海刺痛感。我低着头想要呕吐,却发现现在的我却在一座悬崖上。 悬崖上的墓碑前摆放着枯萎的花圈。我离开这里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而等我回来时,她早已离去。 连接过去的通道再次将我笼罩,它像花瓣一样一片一片接连绽放,我被包裹在其中,找不到来时的道路。唯一能走的就是继续向前。 我想起了那女子,我向她保证我一定会回来。她也向我保证,当我游历完整片大陆,再次来到家门口前时,一定会让我见到遍地的白花。可是我食言了,等到我回过神来时,已经百年过去,她不曾拥有那么长的寿命,至死也没有见到我的归来。 枯萎的花圈散落一地,随后消失在了我的面前。我真是个让我自己都感到唾弃的混蛋。 通道能够见证了我清醒时所有的过去,可不管我怎么寻找都找不到我游历大陆时想要见到的那人。穿过人山人海的影子,我的脚步逐渐加快,最后快步跑了起来。周围的人都在对我说留在这里吧,我究竟要去哪里呢?难道当下不好吗?非要去找自己抓不到的未来,彻底死心才肯放弃吗?
我脚下的水渐渐漫过我的膝盖,水流冰凉刺骨,可在我执意要前行后,它竟然变得温暖了起来,最后甚至开始推着我往前行走。穿过数以万计个世界的景象,撞开一张张令我感到十分熟悉的脸庞,最后我再次来到了她们的面前。 萝妲对我说:“哥哥,你究竟要去哪里,为什么非要让我跟不上你?”,缇娅对我说:“雅,你要出门了吗?可千万要记得回来。” 后方的游吟诗人鼓起了掌,他让我继续前行。我痛定思痛,背弃了我会回家的诺言,也背弃了我会回家的诺言。就这样我找到了她,她背对着我,久久过后才侧过了脸。 很久很久以前,那艘遇难的船只还航行在大海之上。被贩卖的少女遇见了与她拥有同样命运的牧羊少年。两人约定在夜晚出逃,可是他们却被水手们抓了个正着。 牧羊少年奋死保护着少女,直到他的胸口被刺了一剑,终于体力不支跌落进了海洋。牧羊少年奋死保护着少女,直到他的胸口被刺了一剑,终于体力不支跌落进了海洋。少女望着大海对面的故乡,她的眼里流下了一滴泪。然后也一同跳进了汹涌的波涛中。 鲜血唤来了海底的生物,那庞然大物撞击在了船只上。货船破开了一个口子,海水止不住地往里面灌去。水手们想要击退那怪物,可是他们的刀剑却连怪物的触须都斩不断。 后来船上的人都消失了,只留下了这艘搁浅在沙滩上的遇难船。没人知道它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唯独那名拿到了航海日记的人才知晓少年与少女的故事。 他牵着羊离开了那里,可他为什么还活着呢? 就如同那对难民夫妻一样,丈夫欣喜地跑进屋中对妻子说,他中举了。妻子微笑地看着他,她由衷地为丈夫感到开心。可明明幸福的日子即将就要到来,妻子却因病离世了。长年的奔波与劳碌使她积劳成疾,在她离开的那天,丈夫回忆着过往,他发现自己为了开那间与他妻子约定过的花店,一直以来都忽略了妻子的存在。妻子做饭他就看书,妻子外出他就看书,甚至在睡前,他依旧在看书。 明明幸福就在他身边,可在无意间,它们就远去了。丈夫追寻着过往,他去了他妻子曾经去过的每一个地方,而在花圃前,他遇见了游吟诗人。游吟诗人承诺说,他可以带那女人回来,但是丈夫需要付出一个代价,就是他的生命。 丈夫同意了,他代替她的妻子死去了。但生与死终究是一条无法跨越的河流。妻子活了过来,但她永远也见不到她的丈夫,这也配叫做幸福吗? 那么妻子又该什么时候才能与她的丈夫彻底在一起呢?游吟诗人给出了解答,只有遇到了一对能够看得见那朵白花的年轻男女,妻子将白花赠与他们后,她才能完成自己的心之所愿。而妻子在年老之时终于见到了游吟诗人口中的那对男女,她按照约定将白花送给了他们,随后离开了这个世界。 而牧羊少年与被贩卖的少女也是如此,少年虽死,但他依旧活着。 故事在我的耳边久久回响着,我本想回过头去问游吟诗人,他的故事为何如此残酷。可我一回头却没有见到他。在我的眼前,这遍地黄沙的荒地上,只有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