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偶遇
清晨时分,济宁镇的城东集市上已经人来人往,东大街有名的早餐铺都在热情叫卖。 “热包子类,刚出炉的热包子,两文钱一个,不好吃不要钱!” “卖rou夹馍,东老街二十年的老字号,济宁一绝别无分号啊。” “李记牛rou面,一碗不够尝,三碗不要娘。” 祖籍扬州,如今随夫家定居于济宁的褚大娘正在包子铺前摸着腰包。 市集东边卖牛rou包子的老张是有名的老字号,褚大娘一家子吃早点时几乎十几年如一日都要随手买上几个,配上正对面的鱼记豆浆,更是雷打不动。 仔仔细细的数了几遍,褚大娘磕磕绊绊的夹出10分文钱,正要说话,突然一眼撇到铺子前正安安静静的站着个小道童,一眼望去,最多不过8-9岁,一身玄色皂袍配上洗得浆白的内衬,头上顶着个一丝不苟的混元髻,脚上蹬着一双半旧不旧的云履,小脸蛋上看不出表情,长的还算清秀,就是两眼瞪着老张铺子里的包子屉发呆。 张老三见十几年的老主顾刚要掏钱喊买,却被个小道童吸引了注意力,喉咙里的“好类,您”便被卡着不得宣扬,一时好不难受,当即便抬手想要驱赶小道童。 虽然大殷朝并无官方信奉的宗教,也无有册封国师,但民众一般对道士、和尚这类方外出家之人颇有好感,除了求神拜佛满足一下偶尔空虚的精神世界,外出游方的道士只要会把子岐黄之术,遇到请不起郎中的困难之人大多都会出手相助,而被救助对象自然也是求之不得,毕竟这年头,就算是野道士也少有不识字的,抛开代写书信与开方抓药这种,再不济搬扯风水好坏高低、求福、画符时也得请出墨宝瞻仰一番不是。 至于和尚,除了化缘与四海为家的苦行僧,稍大的寺庙在年头不景气的时候也有开门施粥的善举,不论干稀,在灾荒年,这就是活命的情分。 铺子这头,张老三正打算抬手呵斥,那小道童却突然头也不回的朝集市外跑去,一边小跑一边还不时回头张望。 就这样,小道童在褚大娘和张老三不解与迷茫的目光中逐渐远去了。 待到道童的小身影消失后,张老三刚抬起的手只得在褚大娘鄙夷的眼神下略显尴尬的收了回去。 …… “哎,那小道长咋就跑的那么快哩,俺刚才还想赊几个包子与他呢”张老三把包有5个馒头的油纸包裹递给褚大娘时鬼使神差的嘟囔了一句。 …… 出了市集,那小道士跑跑停停间来到了一处四处幽静的小巷子里,巷子两边是两排一人抱的棕杨柳,在秋日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荡。 巷子尽头,一章烂尾布,盘坐着一人,同样是一席玄色皂袍,同样的混元髻,不过系头发的发簪是玉簪,玉簪制式平平,玉身白璧无瑕,内里透着红丝,而道童的发簪是木质,就是那种路边最常见的便宜货。 小道童一路小跑而来,待到跟前突然站定,还没开口,双手便习惯性的整理起衣角与发簪,忙了一阵,等到确认仪态无暇后问道。 “师傅,你吃包子不吃?” 道士闻言,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风尘仆仆却炯炯有神的消瘦脸庞,似笑非笑道。 “今天吹的什么风,前几日你从集市回来倒不见两手空空。” 道士顿了顿,调整了坐姿,又开口道:“是今日有什么不同?” …… 立秋刚过,天气逐渐转凉,清晨的太阳虽然晒人,但常年不受日照的小巷子却有股子说不出的凉意。 巷子里头,小道童伫立一旁,仿佛专心说着什么,时不时抬头回想,复又低语几句。 年长道士盘坐一旁,不言不语,专心聆听。 不一会,道童语毕,道士闭目沉思,随后,缓缓起身。 如果有外人在场,道士盘坐之时可能尚不觉异,但此时一起身,便有一股精悍逼人,势不可当的气势传播开来。 除了身高至少八尺以上外,肩膀也不稍窄,背部、胳膊、大腿肌rou健硕,把本当宽松的皂袍撑着鼓胀,脑后一条脊椎大龙更有隐隐透体而出翻江倒海之意。 所谓龟背鹤形,莫过于此。 而最为惹眼的是道士的配剑,连柄带鞘几有四尺来长,宽两三寸,重数十斤,但提拿在道士的手里却有种说不出的举重若轻。 忽而,又一阵秋风传来,柳树微荡,几缕阳光见缝插针,径直从柳枝的间隙中没头没脑的挤进来。 借着新临的晨光,道士朝集市方向摇摇一望,意味深长。 …… 傍晚,忙完了一天的活计,褚大娘正要准备生火做饭,突然听到前堂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便头也不回的说到。 “二郎,你今日到李大夫的医馆去了么。” 话音刚落,门里走进一个年方二十的汉子,手提着一袋猪脚,愁眉苦脸道。 “娘,镇里的医馆我几乎都跑遍了,能问的,能找的,没一个落下,上周镇西刚落脚的李大夫开业,我就去了,来来回回请到家里数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今日倒好,索性让我另请高明了。” 王家二郎一边叹气,一边把手里的猪脚递给老母亲。 褚大娘的夫家姓王,本地人,名叫王磊,为人老实,年轻时上过几年学,算是识得几个字,被镇里的跑商相中,跟着学算账,而几十年前落脚扬州时和褚大娘看对眼了,一来二去,两人便结了婚。 转眼三十年,褚大娘给王家生了两个娃,夫妇两人虽算不上多和睦,但年岁渐长,老夫老妻总还有股割舍不去的念想。 半年前,王磊跟着商行掌柜跑了趟阆中,在归途回返济宁镇时,突然染了病,原本掌柜的想让王磊在路径的落脚处先把病养好了再回,但王磊近乡情怯,硬是顶着病体赶回了济宁,随后便一病不起。 之后的时间里,除了王大郎因为服了兵役无法赶回,褚大娘和王二郎几乎将全镇的医馆都跑了个遍,但凡事登门问诊的大夫,没有一个能把病因说清,人是请了一位又一位,药也吃了一副又一副,但王磊的病情却丝毫不见起色。 这不,上周镇西刚落脚开业的新医馆,王二郎闻着味便去了,数日前往家中来了几趟,之后再去,要么含糊其辞,要么托事不出,今日更是直接让他另请高明了。 褚大娘听完儿子的话,一时也想不出说什么,便让儿子去给老爹报个平安,自个也在沉默中把晚饭料理了。
三菜一汤,一盘煮烂了的白菜猪脚,一碗土豆丝,一碗腌过的酱萝卜,配上一锅豆腐菜花汤,组成了王家晚间的夜食。 褚大娘一边招呼儿子吃饭,一边从厨房端出一碗熬透了的稀饭,在桌上随意夹了几个菜,就往后堂去了。 推开门,一股药味扑鼻而来,褚大娘端着碗来到床前,低声道。 “老王,喝点白粥吧,还有你最喜欢的白菜猪脚。” 只见床上躺着一人,在油灯火星摇曳之中,皮肤惨白,两眼紧闭,眼眶内凹,嘴巴轻轻开合,呢喃间,零星的口水随着上下嘴唇开合微微溢出,几能拉出丝线。 王磊闻言,双眼猛的睁开,看向褚大娘。 虽然半年以来褚大娘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但被一对好似死鱼白眼一般的双瞳盯着时仍旧感觉到一丝寒意。 王磊认真看了一会,然后把眼一闭,轻轻的摇了摇头。 轻叹一声,褚大娘在原地愣愣地站了会,然后把碗搁在床边的柜子上,便出门去了。 …… 饭后,褚大娘正自顾自收拾碗筷,突然院子的大门响起清脆的敲门声,手上的动作不由一停,随即喊道。 “二郎,你去看看这么晚了谁在敲门?” 稍时,不见王二郎回应,听着又响起的叩门声,褚大娘无奈之下,只能把碗筷一放,自己往大门走去。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褚大娘略微一惊,往后退了几步,就看见一个脸颊消瘦,提着一把半人高佩剑的道士立在门前。 道士人高马大,虽然脸上未曾表现出任何恶意,身上也无出格的举动,但其人光是站在那里,就让褚大娘觉得呼吸凝滞,就好像是猎户赤手空拳在野外被尝过腥味的猛兽盯着一样。 褚大娘想说些什么,但喉咙滚动却未能出声。 主人家自开了门后便没了声息,门前的高大访客竟也一动不动,没丝毫陈述其来意的自觉,一时间门廊内的气氛有些僵硬。 “福生无量天尊。” 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从道士的左肩腋下方位传来,褚大娘闻声看去,只见一个小道童正慢慢从道士腋下的衣摆处挤进来。 小道童左冲右突,终于在门前占住了一个身位,此时朝屋里一望,恰好和褚大娘的眼神对上。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道童自然而然开始整理衣角,抚平褶皱,最后把头上的发簪扶正到一个任谁也挑不出毛病的角度来。 就这样,门下三人,褚大娘仿佛中了邪一般看着道童摆弄仪容,年长道士依旧淡视四方,目光不曾在任何一处停留。 终于,道童自觉心满意足,然后打了个稽首,开口道。 “善人请了,贫道师徒自方源山游方至此,听闻善人外子半年前感染恶疾,沉珂至今,未有良医,而我师傅乃是观内方圆百里有名的医道圣手,今日偶遇,自是有缘,所以特来拜访” 褚大娘听完,视线在道士与道童之间来来回回转动不停。 半响,蹦出一句。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