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风筝【4】
肆 这一天爻城内外热热闹闹的,什么奇怪的人都有。奇怪的发色、奇怪的物品、奇怪的举止,见到男人要抱抱,见到女人要吻手,嘴里讲着让人听不懂的语言,带来的东西也是奇形怪状的。交流时虽然有翻译,但对方总是两只爪子在空中,晃啊晃啊晃的。对于这点,霍星总是能联想到一些奇怪的招神仪式。以霍星这种只呆在山里足不出户的土狗来讲,就好像两只脚的呆鹅撞见了八只脚的鱼那般奇怪。 他蹲在大殿旁的石阶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宫墙旁边一群跳舞的金发女人。 真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一天。 夏纱今天都跟着宫女们腻歪着怎么样打扮会好看一些,完全把他“冷落”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他可以悄咪咪地“观察”那道异域风光的靓丽风景线。 俗话说,人从来不懂得珍惜眼前拥有的东西。 霍星也是如此,在山里的时候,疯了的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可是出来之后呢?能去哪里?不过是换了一个宽一点的地方罢了。况且,他活了近乎两百年了,身世上两无牵缠,名义上又是个死人,当初的朋友剩下的也没几个。 这么说来,好像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没几个意义了。要不去死一死?霍星的思维总是这么活跃。 “有心事?” 一个男声打断了霍星的思绪。 霍星抬眼看去,是一个看上去比自己稍大的年轻人。 “并没有,只是感觉很无聊。”霍星下意识地说。 见过霍星真容的人很少,他并不担心自己还活着的消息间接被泄漏去出。而且,对方也不可能这么做。因为,这个年轻人是夏的儿子,名叫夏影。“监国”多年的他,过了明天之后,就是太子了。 霍星嗑着葵花籽,装作毫无精神的模样,其实他在打量着夏影。夏影毫无感情的脸上有一颗淡淡的美人痣,他穿着庄重的黑色迎宾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就是个兢兢业业的官员。 霍星记得,第一次看见夏影时,对方身上时刻透露着“下等生物,请不要靠近我”的气息。可现在那种气息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给我来一点,谢谢。”夏影没有上层贵族那般的嫌地下灰尘肮脏,直接坐到了霍星旁边,把手伸到霍星面前。 “不忙了吗?得空出来闲逛。”霍星重新在口袋里拿出一抓瓜子倒在夏影手里。 “没,很忙,只是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好像挺孤单的,过来跟你聊聊天。”夏影嘴角扯出一个微微的弧度,算是友善的笑容。 “孤单?有么?住深山里十多年了,没觉得。”霍星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这种感觉。于是他扭头对夏影说:“哈,反倒是你,太子监国,身边连个人都没有。怎么?没有人喜欢跟你玩么?” “不,是跟你一样,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觉得人生无趣。所以,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跟你可不一样啊,别乱讲。”霍星一阵唏嘘。 将来必定成为皇帝的人,跟一个穷鬼讲这种话。穷鬼对人生的无所谓,怎么能跟你的无所谓相比?这不是显摆是什么?霍星心想。 “我爹说,开国大典后就让你离开爻城。”夏影把瓜子皮收集起来放到一张手绢上,“可,你出去后,能做什么呢?一个被遗忘的人,像是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人们原本已经平静的生活里。就像羊群中忽然闯入的黑山羊,一个毫不相干的异类,把沉淀多年的浊土,再次翻涌上水面,把大家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的。” “你说,他存在的意义在哪里?”夏影的语气带有一丝血腥味。 霍星看了夏影一眼,知道后者带有深意的话是指什么。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的他,早就不是那个因为一点威胁就会乱了阵脚的人了。 “意义?存在即合理,存在本身就是意义。”霍星说,“就看你用这个存在来做什么。” “那么,你会用来做什么呢?”夏影笑。 “归隐山林,闲云野鹤咯,平日的话?下河摸鱼捉虾,山里追兔打鸟,光脚再玩泥巴……”霍星说着,忽然笑了起来,“再不济,世界这么大,我也想去看看。” “这样的话,你这身本领不就浪费了么?舍得么?” “那你叫我怎么办,继续把人杀下去么?我都杀了一百多年了,就没有哪一年是消停的。菜市场里杀猪杀鱼的见到我都自愧不如。你还要叫我继续这样的生活么?”霍星低下头,无奈地摇了又摇,苦苦地笑,“我也是人,累了嘛,该休息就休息,无事一身轻的生活,谁不喜欢啊。” “如果你真想这样的话,留在爻城岂不是剩去了一堆麻烦事?外面这么危险,不如留下来,爻城可以一直养着你,甚至后半生都可以给你安排好了。” “看你这话,是挽留么?” “我只是给你提供参考意见,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情。既然我爹说了要放你走,我也没有必要去拦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要不让你走,那不就是忤逆了么?说出去也不好听。” “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来这里,不只是来试探我的想法这么简单的,对么?”霍星说。 根本没有怀疑的必要,一个掌管着国家大事的人物,哪里会有时间留意躲在角落里的人呢?无事不登三宝殿,除非人有大病。 夏影愣了愣,露出了计划被拆穿了的尴尬笑容,说:“有一点……” “说。” “我事先声明,接下来的话仅代表个人角度出发。” “嗨呀!我们也算朋友了啦,不用这么谨慎,又不是谈论什么禁忌话题。就像朋友一样聊天就好了嘛,客气什么!” 霍星伸出的手欲要拍向夏影的肩膀,但僵滞在了空中,最后,他改用了手肘子顶了顶夏影。 “明天夜里,到了要做选择的时候,你要离开,还是留下?”夏影看着霍星的侧脸,一字一顿地说。 “看情况咯,”霍星开朗地笑,“我现在两边不受见,哪边有活路去哪边咯。”
“忘记说了,天庭把你的存在淡化了,除了跟你有过交集的人,其他人基本不会知道你的存在。没有人会记得你,就像落入湖中的雨,一切都是空白。”夏影说,“外面很少再有你的容身之所。一旦露出你还活着的证据,不会迟到的只有天庭的追血令。” “没关系,我也不是靠别人惦记才能活得下去。相比起来,我更喜欢这种游荡于人群边缘的感觉,既不靠近,也不远离。蛮惬意地说。”霍星哼哼两声,又说,“至于追血令这玩意儿?他们做事的路数,我都看透了。真要有那一天,我还能反将一军。实在不行,那就跑咯。” 夏影说:“相反的,只要爻城一天不亡,就一定可以让你过着安然无恙的生活,只是受点约束,但都不碍事。后半辈子都能给你安排得妥当。” 霍星磕了几粒瓜子,想了想后,抬眼看着夏影,说:“你们真舍得把夏纱送给我啊?” “爻城施行的是宽怀的风俗政策,人人平等。无论男女,都不会被父母的想法左右。”夏影耸了耸肩,说,“这条政策确实很表面,无论是谁,对于男婚女嫁这件事,都会讲究个门当户对,哪里有豪门配乞丐的说法,就算有,那能叫爱情么?厌烦不过是时间问题。但我们决定尊重夏纱的选择,也相信我的眼光。毕竟,连东海的女儿都看上的人,能差到哪里去呢?” “可别这么夸,我骄傲起来可一发不能收拾。”霍星舔了舔嘴唇,说,“后面这个听起来不错。” “可有想法?夏纱可是为了你,改变了很多的坏毛病。” “不好意思,要怪就怪我们相遇太晚了。要能早些年认识,或许我就跟夏纱走了。”霍星满脸歉意,“至于你说夏纱的那些坏毛病,其实是你们提供的这个封闭的环境导致的。我只是引导着她从井里出来,让她看到了真实的世界。是她自己不断的自我批判,才形成了如今的她。关于她有点天真的孩子气,是她在向你们发出寻求关注的举动,她被你们忽略了太久了。” “不是我们……”夏影刚想说什么,却被霍星伸手打断了。 “稍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霍星用食指示意“听好”,“一、我知道你和夏都是为国为民的明君,平时忙得吃不上一口饭。你俩绝对是一位好君主,但却不是一位好父亲,一位好哥哥。二、我并没有吊夏纱的胃口,我只是在她需要人陪在身边时能出现在她身边,而她入世未深,误将这种陪伴当作了爱情。平时我也有告诉她的哦!而且我平时也是一副傻样,她大概是认为我是因为身份问题才推脱的。我可告诉你,我是正经人来的,不是凤凰男!” 或许是夏影觉得霍星说的打在了点上,于是慢慢地不说话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的脑子全都用在国家事物和政治制度上了。 过了一会儿,霍星开口说:“其实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答案的,不是么?” 夏影的视线转移到了霍星的脸上,后者嘴唇翁动。可那番话却藏在了风和人海的喧闹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