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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垣第十五章 冲撞

    果不其然,去了太极殿的太子直到晚上都没有回东宫。

    据御前侍奉的内监怀礼所说,太子诸多决策未曾递送行宫,本就是先斩后奏,陛下已然非常不悦。

    后天子要修改史书,详细书写燕城之围的史官不允,龙颜大怒,下令一并处死。太子殿下替史官求情,被罚跪在太极殿外。

    一连跪到了日落西沉,当晚,紫垣也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杨容玉鼓捣着南风浔去御前,“二哥,你也是陛下的侄子,总归是有些血缘在的。若是你去求情,陛下必然会考量的。”

    燕城之围已然成了陛下心中的一个死结,谁碰谁死。

    何况南风浔就在燕城,若是他去替太子求情,不就是站在史官那一边,堂而皇之的打陛下的脸么?他让杨容玉去通告太子老师,求情这等事,还是留给那些文官做吧。

    晚些时候宫里传来消息,宣平侯独孤驰班师回朝。

    这消息刚到东宫不久,南风浔寝殿的大门被轰然推开,初冬的寒气席卷片片雪花纷纷飞入殿内。

    来人身披赤红色逶地披风,拖尾凝结着暗黑的血渍和雪泥,一身的玄色狰狞兽甲闪着寒光,裹挟着一阵淡淡腥气,好似地狱归来的修罗。

    他脸上的轮廓如刀刻一般锋利,剑眉压眼,目射寒星。仅一个人就如同千军万马,给人极强的震慑之感。

    看来独孤驰家都没回,直奔东宫而来。

    每走一步,身上的铠甲跟着发出琅琅的响声。

    看他逐渐逼近,软榻上南风浔不明所以,手不自觉的环在胸前,“宣平侯这样闯进来,是要作甚?”

    他一个大男人,在独孤驰这等杀神面前也显得娇羞了起来。

    “穿好衣服,与我一同面圣。”

    南风浔回绝,“我不去,陛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话音未落,独孤驰如冰锥一般寒冷凌厉的眼神就扫了过来。

    “别让我说第二遍。”

    陛下脾气爆,他脾气更爆,得罪谁都是死。

    南风浔起身整理衣衫,改口道,“去,咱这就去。”

    独孤驰在大曜有人屠之称,年仅二十五岁,在他手下死去的北狄和西人五十万有余。

    民间都传他是天降杀神,凶残难控。

    谁能想到他出身世家大族,还是朝中文臣之首的儿子。没有继承家中的爵位,仅凭自己的战功封侯。

    家世太好,能力太强,陛下都治不了。

    在这样的人面前,南风浔也不得不收起自己的不羁。

    出了东宫,独孤驰才淡淡来了一句,“一会儿若是我与陛下针锋相对,转圜圣意就交给你了。”

    南风浔一怔,随后应声点头。

    方才他心里还恨独孤驰非要把自己拖下水,看来他也不是完全的疯子。

    年轻太子跪在太极殿外,束发和肩上落满了一层薄薄的新雪,一身绛红色锦袍略显单薄,他整个人在雪地上瑟瑟发抖。

    独孤驰走上前到太子身旁,眉宇成川,“何故在此跪着?”

    东方弘业面色惨淡,“陛下要处死记下燕城之围的史官,我要保全他们…”

    这话一出,南风浔心中明了。

    陛下还是陛下啊…

    独孤驰被这一句话点燃,紧紧抓起东方弘业的领口,厉声道,“我不是问你这个。只会跪地求人,你还有没有储君的脊梁?未来如何做这一国之君!”

    “表哥…你松开!”东方弘业半命令半恳求,眼中满是苦楚,“我跪一会不打紧的,你已是功高盖主,不要再同陛下对着干…”

    独孤驰似是极为失望,甩开太子。

    他等不及宦官通报,就大步踏入太极殿内,直奔那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人而去。

    南风浔紧跟其后。

    东方弘业扑倒在地,心中百感,不免有些颓然。

    不知何时眼前停了一双银缎兰花绣长靴,再抬头看见一双视若含情的清亮眼眸。

    女子衣衫胜雪,身披月白兔绒滚边长袄,脸上微含笑意,俯身看他时身上的璎珞叮铃作响。

    “身为太子,怎得这般狼狈,在哪跌倒就在哪趴着。”裴凌啧啧道。

    东方弘业窘然,“你是何人?”

    “喏。”

    她不答,反将手中热乎乎的铜制雕花手炉递给东方弘业,随即转身踏着清脆的雪声,也紧跟着走向太极殿。

    殿前的护卫不敢拦独孤驰,却把南风浔拦下了。

    感觉到肩上被人拍了拍,回身看到裴凌出现,南风浔一惊,“你怎得在此?这不是个好时候,快走。”

    裴凌不以为然,“是陛下召我来的,你也是吗?”

    南风浔语塞。

    何止不是,他还是跟独孤驰闯进来的。

    看清来人,端坐于龙案前的东方承乾面色阴鸷,“独孤驰,你可还有半点规矩么?”

    “陛下让太子在众人面前罚跪,也算得上规矩么?”

    见独孤驰对陛下咄咄逼人,一旁的二皇子东方赫开口道,“是太子自愿的,以此请罪,并非父皇苛责。”

    “弘业向来恭顺,敬上爱下。若非说有什么罪过,那便是性子怯懦任由旁人作践,纵得陛下不修德政,昏聩不明!”

    面对独孤驰的职责,天子半眯着眸子,表面不动声色,周身那股无形的暴虐气息又升腾了起来。

    谁都清楚清楚,天子动了杀念。

    南风浔和裴凌刚踏入殿内就听见独孤驰的这句话,二人齐齐转身,就要离开。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只听身后一低沉的声音响起,“站住,”

    东方承乾最先看见二人,冷冷的对南风浔道,“谁让你来的?”

    南风浔悻悻的笑了笑。

    独孤驰替他答道,“是臣。”

    天子不语,倒是东方赫怒不可遏,“独孤驰,你疯魔了吗!别仗着自己家中势力,和征西的战功就不晓得自己的身份了。独孤家还是东方家的臣子,怎敢如此忤逆犯上!擅闯大殿,御前披甲,出言顶撞。别忘了你在西域犯下的四十万血债,令大曜被天下口诛笔伐…”

    “臣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曜。”

    独孤驰冷冷的打断他,“若是不斩草除根,彻底断了西域十六国的根基,来日他们卷土重来只会再起杀戮。届时,征西牺牲了这么多人的仗就白打了。二皇子言之凿凿,还请问,臣在浴血沙场的时候,二皇子在做什么?”

    东方赫被堵得哑口无言。

    南风浔打量着东方赫这一个月似是消瘦了不少,听说这些日子他沉缅女色,几乎没出过寝殿,每日醉倒在邢沅沅的艳绝温柔乡里。直到听闻陛下车驾临近紫垣了,他才惊醒过来。

    沅沅果然好本事。

    眼看站在自己一边的爱子败下阵来,东方承乾冷道,“打仗是一码事,朝政是另一码事。弘业多行忤逆之事,朕自有决断。如今他只是在外面跪着,由得你为此这般冲撞朕么?”

    一直沉默的裴凌突然开口,“就是,我瞧着陛下也忒仁慈了,仅仅是罚跪。此人忤逆犯上,理应廷杖,或是斩首才是。这般才能解气呀。”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众人惊骇。

    “放肆——外面的可是当今皇太子,一国之储君。你算什么东西,在此大放厥词。”

    独孤驰以为她是惯爱吹枕边风的妇人,霎时眼神锋利如刮刀,似是要将裴凌活剖了一般。

    他似是还不解气,又道,“南风浔,此女妄议储君,即刻斩杀。”

    南风浔突然被点名,看了看纯然的裴凌,又看了看暴怒的独孤驰,夹在二人中间为难不已,“不是…我这个…她…不行。”

    东方承乾似是再也忍受不了,猛然一拍镶金龙案,巨响在大殿回荡,极为震慑。

    他对独孤驰喝道,“你又算什么东西,在朕殿内呼来喝去——”

    “臣乃大曜的宣平侯,骠骑将军,赤芒军统帅,太子太傅…”独孤驰句句铿锵,末尾顿了顿,“臣还是陛下的亲侄,圣上受祸水蛊惑,让此女妄议政事,于情于理,臣都该清君侧。”

    家族关系都搬出来了,东方承乾嘴角抽了抽,一时不知捡什么话骂他好了。

    “宣平侯,”苏长开口,“这是神女,身负大曜国运,还须礼敬。”

    这话并没有让独孤驰有半点动摇。

    一个人但凡对鬼神有半分敬畏,都不至于活埋三十万将士。

    他鼻下冷哼一声,“神女?能抵御外族侵略,平定九州叛乱么?等这个所谓神女真正带来太平盛世,再来同我说什么礼敬!”

    这些,他独孤驰都做到了。

    如今的大曜,也只有他能做到。

    眼看独孤驰居功自傲又要激怒东方承乾,一旁的东方赫又添了把火,“宣平侯,你是臣子,保家卫国乃是己任。君权天授,难不成也要陛下去打几场胜仗,你才能臣服么?”

    这话太过阴毒,直接给独孤驰扣了个不臣的帽子。

    陛下眼中怒火更胜。

    此时裴凌满脸无辜的开口,“啊?我还以为外面跪着的是陛下的仇人呢。若非深仇大恨,罪孽深重,何以如此羞辱,让其跪在宫外示众?原是我愚昧了,裴凌初来乍到,不识储君。陛下恕罪,将军赎罪。”

    说着,她极为诚恳的福了福身。

    东方承乾:“……”

    南风浔眼睁睁看着皇帝的脸僵住了,裴凌明面顺着他的心意,却言之过甚,变着法的说他惩罚太过。比起独孤驰逼宫的架势,确实能让陛下自省。

    眼看独孤驰沉默,她走上前继续道,“陛下是天下之主,普世皆知,不证自明。而神女少有,将军疑心也是应该的。我保天子龙体康健,大曜君臣同治,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攘外必先安内不是?我虽不能同将军一样上阵杀敌,却也是同心同力,亦会在国都为众将士祈福。”

    言下之意,我不是你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