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当局者迷

    隆盛六年九月的阵雨像匆忙逃命的水鸭子，从这山逃到那山又急又快，大雨过后又是艳阳高照，沉闷的水汽就会包裹一切，水汽还带着腐rou枯骨的腥臭味儿，闻了令人作呕。

    “咄咄”一只乌鸦将脚下的头骨啄得脆响，犹如山上寺庙那扰人的木鱼声。

    在不远处匍匐着一少年他像猎豹一样绷紧着伏在干草和枯骨间盯着乌鸦，他的眉毛挂着水珠颤颤巍巍，少年屏着呼吸，就在乌鸦越啄越入迷之时突然弹身而起将手中的木棒甩向乌鸦，那乌鸦还没来得及振翅就被棍棒击中头部歪倒在它心心念念的腐rou上。

    少年深深呼吸了一口，只觉鼻毛间便凝聚了无数颗腥臭的小水珠最后汇集流出了鼻孔，他几步走到乌鸦尸体旁提起往回走。

    一路上随处可见曝尸枯骨，群鸦欢快的盘旋鸣叫，偶尔还会因为不注意被枯骨所绊，目之所及犹如炼狱。少年麻木的穿行其中，尸体骨头也只是稍微避一避。

    隆盛五年，洪州大旱，饿殍千里。

    次年六月开始，洪州又暴雨不断，隆州处于鲲河下游岸边，遭灾尤其严重。地主老爷们高筑墙广积粮撑了半年后大多逃出了洪州，普通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如今的洪州到处是乱葬岗。

    洪州与隆州虽同属一国却“恍如隔世”，隆州阖都，偃国都城，繁华依旧，歌舞升平。

    不过洪州灾情接连告急，rou食者们还是会有几个坐不住的。

    隆盛六年九月，阖都乾宫奉天殿，殿外大雨盘陀却也盖不过殿内的激烈争论。

    “陛下，臣以为，洪州之难乃是上天警示我朝政令有亏，陛下应下令及时妥善治理洪州水患，回应上天，万不可拖延。”宰相郁忠再次率先进言，紧随其后的几个大臣也纷纷进言附和。

    按理说宰相如此重视，洪州水患应该不会被拖延如此之久，现在都九月了治理洪州的计划还未敲定。只是这救灾的计划好，不过这救灾的钱粮谁出是个最大的问题。

    郁忠计划从其他州调集赋税所得和降减一些朝廷不必要开支，凑足赈灾钱粮，本来还想从皇帝的内库里也加点钱出来，不过就因为要在别的州赋税中抽调赈灾款就惹得一大群人不满了，不能把皇帝也惹毛了。

    反对的势力就是以壁王为首的大部分驰国贵族与六部官员，因为郁忠此举严重损害了他们的收入，他们不想将自己的钱分给那些与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洪州人，即使郁忠带头裁减自己的俸禄也不成。

    因此皇帝支持谁就成为了这场博弈的关键，两边势力你来我往，据理力争，拉扯了足足三个月。

    不过今天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一直以来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郁忠的壁王乖乖的站在原位，没表示反对也没有表示同意。

    这种状况的出现使得坐在龙椅上的偃国现任皇帝偃平帝邕禄和下方的宰相郁忠都给整得不适应了，朝堂陷入一片奇怪的宁静，只听得外面一片雨声击打石砖的声音。

    郁忠有些奇怪，虽然对于壁王来说一直都只是退一小步的事，但壁王的短视狭隘他是知道的，这个壁王恨不得从灌溉的肥水里也提出些油水来，怎会容得他损害自己的利益。郁忠之所以反复坚持就是在等皇帝发话，他知道皇帝所想，也乐得陪皇帝演完这出戏，他始终是忠于偃国的，既不争更多那何不早谋退路呢？

    这场灾难对于洪州是灾难，但对于偃平帝来说是个扬眉吐气的机会。壁王和郁忠一个是他亲叔叔一个是大权在握的宰相，如果这是一股力量的话，对于他邕禄来说并非好事，而恰恰这场灾难牵出了个矛盾，把这股力量扯成了两股力量，所以邕禄才迟迟不站队，任凭他们争论下去。

    当然，邕禄也并非是仅仅专注于权利斗争，他心中也早已打算赈灾，只是想要利用一下这场赈灾而已。

    可邕禄没想到自己的叔叔这么容易妥协，使他有些失望。

    正当邕禄打算同意宰相郁忠的意见时，一个很没眼力劲的人站了出来，吏部员外郎张贤提出了不同意见，他支持赈灾不过要另设临时赈灾司，使其可以直接调配各州抽调出来的赈灾粮饷，并派得力官员主持赈灾司；另外治理鲲河不可cao之过急，应缓慢进行，不可大规模征集民夫。

    张贤的建议太过合理，瞬间引发了壁王反对，这不专门来堵他财路吗？壁王之所以不再反对赈灾计划，就是想着朝廷在下拨赈灾款时，中途可以伺机贪回本的。现在倒好，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吏部员外郎居然提出设立临时赈灾司这种“歪策”，真是岂有此理。

    壁王立即跳出来反对，说道“张员外郎此言是在指责本朝官制已经不堪到需要另设机构来补偏救弊了吗？居然如此草率的提出设立什么赈灾司，简直岂有此理！”

    有壁王带头许多官员也纷纷站了出来反对张贤的意见，甚至许多言官还站出来弹劾张贤。

    宰相郁忠开始了闭目养神，任由壁王集团批驳张贤，他有印象这个张员外郎早向他提过此对策，虽然好但好过头了，于民好过头那就是与官争利这是他所不愿看到的，也是偃国官员不愿看到的。

    宰相队伍的官员冷眼旁观，壁王集团极力反对，皇帝邕禄可不会为了一个区区的吏部员外郎自损威严，对于他来说计策好坏和利弊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说了算，做到“皇帝剑锋所指，百官心之所向”。所以剔除张贤的意见是必要的，罢免张贤官职平息众怒也是必要的，都是我邕禄说了才算。

    所以众人皆大欢喜，只有张贤被罢免了官职，皇帝邕禄还大方的提出从内库中拨出赈灾款来救援洪州，百官感激涕零大呼万岁，大家都很满意这个结果。

    即使是执棋之人，也难免一叶障目，所谓“当局者迷”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