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死则死矣,不可失了胆气
监牢缝隙之间,老者第一次露出了堪称失态的表情。 苍白杂乱的头发下,他的脸上所有肌rou都仿佛在蠕动,细小的劲力将每一寸皮肤都绷紧,紧贴着精悍的肌rou纹理,令面孔显得尤其狰狞可怖。 陈旷心下一惊,这才发现,老人那看似佝偻瘦小的身形遮掩下,破烂囚服中裸露出的躯干同样异常地瘦削坚实,一丝丝肌rou像是铁绳一般紧紧地拧结起来。 这是一个当世大宗师,锤炼到极致的rou身,哪怕千疮百孔,也蕴含着拔山分海的盖世伟力。 霍衡玄的表情太肃杀,太恐怖,光是这么坐在那里,就能令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六神无主,心生惧意。 如果不是“心血来潮”没有预警,陈旷肯定会以为霍衡玄要杀了他! 陈旷磨了磨后槽牙,有些不自在地道: “正是破了她的道心又如何?” 霍衡玄盯着他,沉着脸厉声道: “你可知道沈星烛对玄神道门来说是什么?” “是什么?” 实际上,别说沈星烛了,就连玄神道门,陈旷也只模糊知道是个极大的宗门…… 在沈星烛自报家门之前,他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但凭借着心血来潮提醒,加上洞若观火加持下,他对于对方任何反应都能完全掌控,这才得以成功。 可以说,他确实是赌了把大的。 “道标!” 霍衡玄深深吸了口气,因情绪波动而难以压抑自身气机外溢: “其为道岸之崇标,应使日月皆无光。”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那位自由山的夫子,给沈星烛的评语,被那收录当世天骄的沧浪评所记载。” 陈旷汗颜:“额……你说这些,我听不懂啊。” 夫子,沧浪评……这些东西,都不是原身这个凡人能接触到的信息。 “……” 霍衡玄沉默了。 他倒是忘了,面前这人不久前才开第六窍,与凡人相差无几。 他娘的,更离谱了。 这么一个愣头青,居然破了沈星烛的道心,说出去连疯子都觉得异想天开! 但正是因为如此,霍衡玄才没有怀疑此事的真实性。 因为但凡是个神志正常的人,都不会想出这么個一眼假的笑话去愚弄别人…… 罢了,事已至此。 老人叹了口气,平稳了一下情绪: “你只需要知道,她是整个玄神道门的希望……可曾听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陈旷点了点头,心里若有所悟。 “道岸之崇标,可参寥,可点化,可渡他人出苦海。” 霍衡玄点到为止,并没有再说更多: “你毁了她的道心,等于断了玄神道门的未来,一旦为人所知,你便是浮黎四万道门弟子必杀之敌,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他本以为如此说,陈旷应当能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但没想到陈旷先是一愣,随后却耸了耸肩,淡淡地道: “那也是未来的事情,方才我若是坐以待毙,任由她揭发我,我明日就要步上梁帝后尘。” “凭什么她强我弱,我就必须任人鱼rou,一点都不能反抗?” “若是如此,岂非天下修行者,只要站在那里比比修为,比比谁背后站的人多,就能让别人立地自裁?” 他学着霍衡玄的语气,摇头晃脑地道: “死则死矣,不可失了胆气。” 青年姿态悠然,眸中神光湛湛,油然而生出鞘宝剑般的锐利之感。 霍衡玄面皮抽了抽,无语至极,骂道:“你这叫胆气?你是在找死!” “等那浮黎来人,你就知道什么叫后悔了。” “那就让他们来好了,我又不是不能跑。” 陈旷嘀咕着,顿了顿,忽然笑眯眯地道: “老东西,你这么着急,该不会是怕我死了吧?” 霍衡玄僵了僵,面无表情地哼道: “我时日无多,怕你断了我的传承。” 陈旷却笑道:“放心,你教我一剑一法,就是你不认,我也当伱是我半个师父。” “我好歹也是个奇才,未必不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呢?” 他低声喃喃道:“况且这道标,也不见得有多光盖日月,不可追逐。” 这女人,黑着呢。 …… 沈星烛站在角楼高处,卫苏在下头仰头看她,不由得感叹。 这位玄神道门的道子风姿出尘,果真是世外仙姝,纵有漫天星斗,也不及她翩然衣角。 难怪除那沧浪评之外,收录天下美人的胭脂评上亦有沈星烛大名。 虽然至今为止,都没有人见过沈星烛的真面目。 但仅凭通身气质和一双眼睛,她便已排在了第三。 李红绫无故外出时,卫苏便已知沈星烛去过天牢。 他洒开手中白扇,朗声问道: “沈道友,可见过那乐师了?” 沈星烛望着天上星辰,黑衣被风拂动,飒飒作响。 她淡淡道:“见过了。” 卫苏抱拳,故作担忧地道:“道友以为如何?”
“我这两天又打听了一番,听一名叫青厝的黑甲卫说,那乐师双腿被李红绫踩断,想必痛不欲生。” “这李红绫,竟敢在玄神道门道子的眼皮子底下,做出此等倒行逆施之事,实在是……” “我未在那乐师身上看见其他伤口。” 沈星烛忽然回过头,眸光无比冰冷,俯视着下方的卫苏。 “李红绫既已动了私刑,怎么只动了一次?” 卫苏一开始还能保持一个相对潇洒的姿态,但几息之后,便忍不住收起扇子,满头冷汗了。 “许是……许是心虚。” 沈星烛脚踏虚空,背负双手,缓步走下:“既然心虚气短,为何不灭口?” 卫苏不由得一步步后退,捏着扇柄的手骨节凸起,青筋绽开: “灭口之事,难以悄无声息……” 沈星烛幽幽道:“原来你也知道风过留声,雁过留痕。” 她话音未落,卫苏便一下子感到整个脊背的汗毛都炸开了一般! 他“刷”地展开扇子,其上刚刚浮现出墨痕,长剑剑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卫苏绝望地停下了动作,僵在了原地。 这巨大的,恐怖的差距令人胆寒,他竟然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仅仅是意识到这一点后,卫苏便放弃了挣扎。 他求饶道:“这是我三劫宗与大周的共谋之事,事关一宗命运,百万凡人,还请道友手下留情!” 卫苏这般卑微姿态,倒让沈星烛下意识想起了陈旷。 明明只有六窍修为,如蝼蚁一样的家伙,却有着天大的胆子,同样面对无能为力的绝境。 见到日月之高,这人却妄图攫日摘月。 更荒谬的是,他还成功了…… 她有些烦躁地眯起眼睛: “卫苏,我记得,你会偷天换日之术。” 卫苏面如死灰,心知已经再无遮掩可能:“是。” “叾卟叿,这是什么?” 沈星烛幽幽问道。 当时,陈旷以为自己无计可施,曾以这三个字问她。 这三个字,根本是莫名其妙。她自然是不明所以,以为是吓破了胆子,在胡言乱语。 但现在,她已经知道,这乐师心机之深,绝无可能无的放矢。 这三个字,对他来说,绝对无比重要! 是足以让他自信到可以凭借着三个字翻盘的东西! 沈星烛看向了面露犹豫之色的卫苏,耐心等待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