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第六十六话 幕布的后方
“胧琦。” 在世焱这个混小子出现之前，医生的名字叫做胧琦，这是她用过的无数名字之一。我不知道医生她经历了什么，她极力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连只是当作游戏用户名的“召唤师ID”都要藏起来，每隔一段时间还要换个ID。明明只是个游戏用户名而已，却担心被别人查家底似的。 遇见世焱以后，她就不换名字了。 等我伤病痊愈，获得了她和学姐的信任，才告诉我真相（指医生对每个人都谎报假名），但最后也没有把真实ID告诉我就是了，也没有跟我解释原因，她不想说就算了。同时，我早就看出了医生使用假名，我的观察能力因此得到了赏识，有幸成为了医生的第一个助手。 当时“死后战线”全组织有三十来人，一半左右属于剑道部，那些人总是打打闹闹然后受伤，特别是那个叫银子的女人，她只是个跟我一样的A级货，还总要跑上最前线，每次都是躺着担架才能回来。过于活跃的剑道部需要很多的医护需求，多招几个医疗兵总是有用的，我愿意出一份力。除了银子，剑道部还有其他不少人，但现在我也不太记得他们叫什么名字了，因为我加入“死后战线”还没多久，他们就被一个自称“Saber杀手”的刺客给团灭了，仅剩银子和黑刀夜两人。 （Saber=剑士） 说到他们俩—— 黑刀夜总是面无表情，我不知道他怎么想。 银子那边就很糟糕了，她脾气暴躁得很，拒绝心理治疗，整天浑浑噩噩。好几次和学姐打起来了，时间久了，银子的体术反而变得更强，晋升到S级，连学姐都不能完全压制她，必须开枪才能让她安定。 听说银子在进入次元战争这场游戏之前，是个四处鬼混的太妹，历经车祸后改过自新，但同学家人都不再待见她，活得很孤独。银子进入“次元战争”这场游戏，使用系统赠送的随机英雄卡召唤了一个英雄作为伙伴，没过多久也战死了，她只好孤零零一个人在这片大地上游荡。最后剑道部的好友们被全灭，这件事更是压垮了她的神经。自称武士，却活像个女鬼，她只有外表开朗而已，内心早就腐烂至根。 恐怕她冲在最前线，也只是想要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不要让她孤单一人。 她非常抗拒治疗，医生也拿她没办法，还有很多伤患的心理创伤需要治疗，只能祈祷出现一个愿意接受银子的老好人，尽早驱散她的心魔。 很快，我也忘记了银子的事。 …… 组织渐渐扩大，又有三人愿意当医生的助手，他们都很出色。相比之下，我不太行，我的英雄能力是纯战士系，不能协助医疗，而我的实力和战略都很平庸，抵御外敌的工作也轮不到我（比我强大的同伴太多了），我自然就成为了最没用的助手，大多时候只能帮忙端热水罢了。 后来某一天，我没有去医务室或校长室，没有和医生见面，反正我也做不成什么事。而且我发现，医生其实喜欢喝冷水。 那一天还没结束，我忽然想去看看医生。这个想法与医疗工作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去看看她，结果却——发现医务室乱成一团，两个助手倒地不起，最强壮的第三位助手猥琐地舐舔嘴角，逼近了躲在角落的医生。医生的前额出血，看来是被偷袭了，另外两个助手想保护医生，结果被打成重伤，后来不治身亡。 我很后悔，原来这个人早就对医生图谋不轨，要是有我在，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为什么总有些人要用下半身去思考？明明每个人保护自己都要费尽全力，为什么还有人会干出这种下流无耻的事！ 然后。 我的噩梦开始了。 我杀了人。 为了保护我最珍视的医生，我必须杀了他。 =============================================== 保护爱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段名义总算明白了，难怪捷威会反复强调“我们是同类”，两人都选择了以命换命，保全自己的所爱。医生也破例一次原谅了杀人的行为，因为捷威消灭了邪恶。捷威没有否认或狡辩，向所有人承认他的罪过，他是个敢作敢当的汉子。 但结果显而易见，捷威的心理压力极大，最后医生的死亡压垮了他，所以捷威选择退休。尽管他也是个可怜人，但是段名义绝对不会赞扬捷威的勇气与觉悟。 既然知道自己背负罪恶，要么快点做出行动，以此弥补自己的罪过，要么快点去死，少装可怜博取别人的同情心。以为自己品尝了人间疾苦，就可以成为悲剧主角，做了一堆任性妄为的坏事，等剧情结束就播放一段悲情回忆杀，把自己洗得比无辜受害者还要可怜，比正义英雄还要伟大。笑话，事实才是最重要的，管你经历过什么，做好事就是好人，做坏事就该付出代价。段名义是这么认为的。 再说了，作为胜利者的段名义不可能向捷威给予怜悯，因为——捷威救过多少人，捷威犯过多少罪，捷威干过多少好事坏事，捷威是罪人，是圣人，是灭世魔王，是救世真主，捷威是个过度自卫的可怜人，或者捷威是个错失真爱的备胎命，这些事情与“段名义要打败捷威”统统没有关系。 捷威扬言要消灭段名义他们，所以段名义要揍扁捷威，这只是出于自保的武力行为，其中不包含任何道德探讨。 就这么简单。 至于捷威的人生是否公平，关我毛事？ …… 段名义走近废墟的某个地方，对黑暗的阴影处说： “喂，怎么样？死没死？” 然后不留情地踹一脚，世冰就被踹醒了。 世冰迷迷糊糊地恢复了一点意识，嘴里喃喃道： “谁呀……” 看见段名义站在面前，就像喝醉的时候被泼了凉水，世冰突然惊醒，瞪大眼睛，马上挺直身子。 世冰的后背紧靠在断墙上，说： “啊，哈哈，是你呀，段名义，看来是你打赢了……我这腿有点麻烦，捷威真是不留情啊，大概是没法再帮你什么忙了。” “还好意思说，除了放火清兵，我也不见你做了什么有用的事，老子才不需要你帮忙。” “啊这……也行，我只会打架，没什么擅长的，不给你添乱就好。” 世冰的表情放松下来，但是谁能料到—— 段名义突然揪住了世冰的衣领子，嘶啦一声，非常粗鲁地撕开了世冰的衣服，露出了锁骨以下的少年肌肤，铺满汗珠的光泽。 如果是喜欢耽美情节的观众，看见了两个战损的美少年之间互相拉扯，可能会对这幅场景冒出鼻血吧。如果是弹幕视频，已经可以看见大量的CP弹幕飘过了。可惜的是，这两个男生的取向很正常，而且都交了女朋友，所以这种情节不可能发生。 段名义要扯开世冰的衣服，很明显有另一个原因。 nongnong血色，以及流血不止的穿胸破洞。 世冰的胸口被某物刺穿了，不停地流血，而且有好一段时间了。刚才世冰急着紧贴墙壁，也是因为衣服背后被血液浸透了，墙壁上全是他的血迹，他能感受到冰冷的液体感。显然世冰不想让其他人发现他受伤了，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对此说过一句。 段名义凝视许久，无言松手。 他的嘴里飘出很轻的声音，说： “谁干的？” 事到如今，世冰再隐瞒也没有意义，伤口被揭开了，那么就该说出它的起因与解决办法。况且，整个死后战线都毁了，一个人也不剩，不再有人需要他树立一个高级干部的榜样，世冰终于可以偷懒，把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做，或者说，把遗憾托付给其他人去完成。 世冰斜靠着，顺着血迹滑下来，说： “他告诉我，只要再坚持走到那边，就能亲眼见到谋杀萝莱特的凶手。我本来都做好了随时死去的心理准备，结果这句话让我活过来了。” “你TMD在这抒情是吧？” 嘴巴上一点都不饶人，但段名义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下来，愿意倾听述说。 世冰笑了笑，接着往下说： “我坦白，自从萝莱特她……不，段名义你比较熟悉‘医生’这个称呼吧？” “少管那种碎事，老子还有事做。” “好吧……萝莱特她出事后的这三个月，我一直都在忍耐，我也尝试过放下仇恨，那一定是医生希望的，我真的很努力尝试过了。一个月前，在天宫市我们烧死黑岩射手的时候，我也绝对没有在那次战斗中发泄火气，只是为了保护大家才会拼命战斗。我成功控制了怒火，我真以为已经放下了。” “老子看得出来，你这家伙不是那种苦大仇深的人。” “我也希望我是那样的人，但刚才，他告诉我凶手会现身，我就控制不住了……我想找到凶手，我想要把那个杀害医生的家伙抓出来，我好想把那个该死的家伙给碎尸万段！” “别激动，又飙血了，要是弄脏老子的衣服，当心扁你。” 该死的，这又是优格的神力影响，削弱人心的抵抗力与自制力，把内心深处的弱点给主动暴露出来，一点点仇恨也会被无限放大。世冰是真的放下了仇恨，结果被优格给唤醒了。 世冰深吸几口气，尽量保持语气地说： “对不起，因为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萝莱特到底为什么要被杀？在这个没有法律的世界，她还能保持自我，她一直坚持帮助那些受伤的人，感恩也好，白眼狼也好，她都会尽力，这不是一句‘梦想成为医生’就能解释的善意，可是……可是为什么她非死不可？” “嗯……” 究竟多少人在战争中失去了自我，连段名义也数不清。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和最好的两个朋友都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大家拼命地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就是想要抓住“原来”的生活，但是为了生存下去，却不得不舍弃“原来”的自己。 本末倒置，也无可奈何。 “对不起，段名义……” “咋了？” “其实，在你跟捷威演戏的时候，有那么一下子，我真的怀疑你就是凶手。” “哦。” “我知道段名义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看见奇儿被绑着，就猜到了你是在演戏，关于认罪的每句话都是假的，那是在拖延时间。如果没有等到我们的支援，我想段名义你也能把他们全打飞，但是奇儿也免不了会受伤。” “没办法，老子就是这么智勇双全。” “那个捷威也是假的，只是被赫子cao控的尸体，他说出来的话也没几分可信……总而言之，我被骗了，凶手根本不在，或者……凶手也成了捷威的牺牲品。希望是……这样……” “觉得累就少说那么多废话，净浪费力气。” “金木呢……？” “不知道，刚才就见不着他，八成跑路了，他本来就不是跟我们一伙的。” “他真是……明明是敌人……救了我们多少次呀……” 世冰越来越用力呼吸，捕捉空气里的氧气，结果他的吐息反而更加微弱了。 “段……段名义……” “又咋了？” “你在哪里？” “喂。” “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聊聊，为什么……就走了啊……” “……” 段名义选择沉默。 世冰伤得太深了，他的五感消失，这意味着他的大脑逐渐丧失了机能。而且不是立刻发作，是战斗结束后过了很久，延迟了一段时间才发作，那就说明是体内累积伤势太多了，他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从内部开始急剧坏死。对呀，不只是被捅了一刀，世冰被捷威直接攻击，外神力量入侵了他的身体，体内的时间与空间都乱成了一团麻，他的性命从那时起就到头了。 （段名义获得了优格的神力保护，他受到的伤口当然痊愈了。） 所有人的【治疗术】都在冷却，生命药水也嗑光了，世冰的结局可想而知。 段名义对此无话可说，只能保持沉默。 直到世冰的呼吸声也变成死寂，段名义没有再说一句话，坐在那里，连一步都没有挪过。 …… 非常可惜，在SBC格洛肯那边，负责处理死者的日下和其他几个人都变成了食尸鬼，段名义不懂埋葬好友时应该做什么，只能非常抱歉地把世冰留在原地。 从头到尾，段名义都没有问是谁伤害了世冰，因为在段名义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答案就在眼前—— 世冰背靠的断墙上面 银发少女坐在那里，身边悬浮环绕着四十八件瑰丽的军刀。 待世冰咽气以后，她微笑着说： “终于轮到吾与汝交谈了，对吧，段名义。” 奇儿被她的军刀包围起来，一直不敢出声，她担心又会给段名义拖后腿，只能全程静待段名义听世冰说完遗言。 段名义平淡回道： “咱们终于见面了，阿尔泰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