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雨欲来
彭城地处杏花烟雨的江南，在冬末春初的季节里最是多雨，碰巧今年的梅雨季又是早来，此时降雨倒是显得更加频繁了些。 云苍江在彭城以北，距离彭城并不算远，是京城建康行至腹地杭口的唯一航道。 彭城前太守李含利用云苍江这一天然优势，沿江设立了多个码头，让来往的船只都在此处中转歇息，一来二去便带动了整个彭城经济发展，使得彭城成为了北梁当之无愧的货运名城。 傍晚时分，夜雨突袭，细密绵绵的雨水轻拍着云苍江平静的江面，惊得江面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道闪电突然划过上空，走势凛冽的像是要撕裂整片漆黑暗沉的夜幕，闷雷在天际轰隆作响，雨势逐渐变大。 城东的顺安巷里如今只住了一户人家，这家主人姓虞，是彭城少有的权贵人家。 虞家原是商户，后有族中子弟参军，在机缘巧合下因救驾有功而得了先帝赵乾丰的赏识，而后逐渐有了大大小小的军功加身，一直平步青云，后因在与辽军交战的牧城之战中表现突出，被先帝亲封为镇北大将军，手握二十万大军。 虞家的昌荣了将近百年，这坐落在顺安巷里的虞家大宅自然也是大气非凡，不是寻常富贵人家可以比拟的。府门前的两只大石狮子威风凛凛，正如这出了将军的权贵之家，令人敬畏，也叫人望尘莫及。 这天夜里，风雨凄凄，虞府正中的福延居里灯花如豆，年过七旬的老妪独自坐在屏风后的卧榻上，她低下头去，两眼微微有些湿润的看着静静躺在自己手中的信笺。 这位老妪正是虞府的老太君，前些天京城传来消息，虞老太君的儿子虞弘昌将军私铸玄铁，私藏龙袍，现下京城虞府上下八十四口人已被全部投入大狱。 儿子一家出了这样的祸事，怎么不叫做母亲的担心？况且她知道自己儿子的品行，那种谋反诛九族的事情，她的儿子又怎么可能会去做？ 京城的政坛就像一个漩涡，吃了人连人骨头都不会吐出去，千防万防，她虞家终是没能逃出毒辣之人的阴谋算计。 “老太君，京城虞家来人了。”老太君的贴身婢女亭兰轻轻叩响了房门。 老太君从片刻错愕中回神，赶忙叫亭兰将人带进来。 来的人自称房嬷嬷，老太君在看清楚面前跪着的妇人后，便知晓她是自己儿媳的陪嫁嬷嬷。 房嬷嬷一路风尘仆仆，此时面色蜡黄，一双眼睛红肿无神，像是受到了什么难以言说的惊吓。 “房嬷嬷，京城形势如何了？”老太君看了她半晌，待她平静之后，方才发问。 “回老太君，形势并不算好，虞府除了奴婢以外其余人都被抓进了昭明府。奴婢来的路上听别人说老爷夫人还有两位小少爷受了拷问，但他们抵死不认，所以圣上这一时半会还无法给虞家定罪。”房嬷嬷将路上听到的事情粗略道来。 “奴婢这次能回彭城，主要是老爷和夫人有事相托，老夫人，请您尽早收拾金银细软，带着大小姐暂时先出去避避风头吧！” 虞老太君闻言，沉默了一瞬。 虞家这次，看来是挺不过去了。 新皇登基四年，总是处处针对虞家，这次好不容易逮到了把柄，哪里肯轻易放过？ 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彭城虞家自是不可幸免，可他们虞氏百年传承，这香火万万是断不得的。 “亭兰，先去把大小姐找来，再去找两个妥帖的人帮大小姐收拾行李。”老太君沉声吩咐道。 亭兰领命，匆匆去了。 没用一会功夫，虞常宁便被亭兰牵着，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会三更刚过，身穿藕色襦裙的小姑娘显然是刚刚被从温暖的被窝中叫醒，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还带着nongnong的睡意。 虞常宁一看到自己的祖母，睡意朦胧的几步走上前去，刚刚拉住老太君的手，就想往老太君怀里钻。 老太君慈爱地笑着搂她入怀，看着她一脸满足的准备窝在她怀里安心闭眼休息，心里却满是心酸，她摸了摸虞常宁毛茸茸的小脑袋，眼里划过一抹悲痛的神色，多好的一孩子啊，可惜以后怕是...... “宁儿。”老太君拍了拍虞常宁的后背，虞常宁懵懵懂懂的睁开星眸，茫然的看着表情有些沉痛的老太君。 “祖母你怎么了？”虞常宁抚了抚老太君微微蹙着的眉头。 “宁儿，祖母无碍。”老太君拉着她的手，微微叹了口气，“你婶娘前些日子派人来接你去徐州玩玩，祖母想了想，你明日一早便去吧。” 虞常宁愣了愣，婶娘？爹爹是家中独子，自己又从哪来一个住在徐州的婶娘？ “那祖母会和宁儿一起去吗？宁儿从未见过婶娘。” 老太君苦笑着摇摇头：“祖母年纪大了，不方便来回奔波。让你亭兰jiejie和房嬷嬷与你一道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老太君......”亭兰面色一白，老太君这是怕她留在府里受到牵连，要送她和大小姐一起离开呢。可是她的命是老太君救的，她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弃老太君于不顾？ “勿要多言，亭兰，你与宁儿一起去，路上宁儿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唯你是问！”老太君板着面孔，厉声对亭兰道。 亭兰咬了咬牙，含着泪附身冲老太君一拜。 虞常宁见状，微微皱了皱眉，她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若是寻常走个亲戚，亭兰绝不至于如此难舍难分，祖母也不会看起来隐约有些视死如归。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祖母要这么着急选择尽快将她送走避难？ “宁儿，你婶娘身子不好，所以没有来拜见过祖母，你不识得她也正常。祖母年纪大了不宜长途跋涉，你替祖母跑这一趟，看看你婶娘的身体到底如何了可好？”老太君柔声劝道。 她知道自己这个小孙女自小早慧，又长了个玲珑心思，如今亭兰的举动定是令她生疑了。 虞常宁不知道前因后果，自是想不通透的。可她知道祖母一个劲的想要将自己送走，自有她的道理。 只是她如今到底担忧祖母的安危。 “那......祖母要答应宁儿，要好好注重自己的身体，宁儿会尽早回来，祖母一定要等宁儿回来！”她上前抱住老太君，声音有些轻颤。 她很害怕祖母会出什么事情，怕自己回来以后再也见不到祖母。 老太君紧紧抱住虞长宁，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她这一生吃斋念佛，没有什么夙愿，只愿她这从小养在膝下的小孙女能躲过这一场祸事，一生顺遂，平安喜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