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仇人相见
哪怕项羽是只猛虎，面对缩成一团的刺猬，恐怕也很难下口的。 目下的章邯将自己的二十万秦军收缩防线，这样虽然王离兵败，但面对项羽为首的近六十万各国联军、东南北三面被合围的形势下，主动进攻是不可能了，但一守之力还是有的。 所以，项羽在打败王离后尝试了两次进攻，但都被章邯击退了。 这样，项羽不得不考虑章邯派来的使者提出的投降请求了，哪怕是纯粹从军事角度考虑，也可以大大加速向秦腹地进兵、抢先夺取关中——要知道，刘邦已经在白马战胜秦将杨熊，逼近了秦的河内郡了。 而此时，一支反秦力量的突然杀出，让项羽下了决心，加快了与杀死自己叔父项梁的仇人章邯和谈的速度。 “沛公攻下了平阴，封锁了平津渡口，挡住了司马卬的去路。”任敖告诉刘执嘉时，脸上还是一脸不忿—— “这司马卬趁着项羽和章邯鹬蚌相争，就想着从中渔利，拿下抢先进入秦关中的功劳？！别说项羽不答应，沛公一路攻城拔寨容易吗，他就想取巧得这么大好处。” “哎呀，这个司马卬可真是给项羽帮了大忙了，渡口虽然没拿到，但章邯退往关中的后路被堵住，敖仓的粮道也被他断了。”刘执嘉看着任敖用碗箸摆开的战场形势图，不由惊讶道。 “是啊，所以沛公现在正急攻洛阳呢，洛阳要攻下就可以直叩函谷关，这样项羽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先入关了。”任敖很是兴奋，这一刻刘执嘉看到了一个过去的朋友、将来刘邦臣子的忠心。 “糟了！章邯竟然投降了项羽！这个废物，他手下可是还有二十万大军啊！这项羽也真放得下，就如此轻易容许自己的仇人投降？！” 任敖再带来的消息，让刘执嘉心里一沉：“那沛公打洛阳如何了？” “听说没能攻下，又南下宛城——看来是想从武关这条小路入关，函谷关是进不了了”任敖的表情带着懊丧，但又残留着希望，“小路虽然远了，又不利大军行动，但守卫兵力应该也不会太强，说不定反而会更快的。” 刘执嘉对此只是点点头，然后二人看着新摆出的形势图，都沉默了。 “想让章邯最终决定投降不容易，可让项羽最终决定接受章邯投降也不容易，不知这二人相见，会是怎样的情形啊？”刘执嘉还是叹息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是啊，再过一段时间，希望有新消息，特别是沛公的好消息。”任敖回答。 人之所以感到不能坚持的时候，往往是自己的心理乃至意志上已经觉得无法坚持，这其中理智的分析判断也许并不起决定性作用。 当章邯决定统率秦最后的二十万主力军屈膝投降时，内心一定是绝望悲凉的吧？ 作为将作少府，章邯本来是管理秦帝国基建的、平时拿的是管理监督修建骊山陵墓刑徒的“皮鞭子”，却在陈胜手下的周文统兵十万攻进函谷关直逼咸阳都城时，cao起了宝剑上阵，建议并且亲自整编、统领着手下的据说七十万刑徒罪犯，大败周文，稳住了关中； 接着，率领关中陆续征发来的秦军和继续整编后战斗力大幅提升的刑徒联军，一路打败陈胜手下大将，直捣陈县，让陈胜死于自己车夫之手，扑灭了反秦的第一团烈火； 败魏国迫使魏王咎自焚、杀齐王田儋，更杀死楚军大将项梁，力挽狂澜于既倒——这时候的章邯该有多么骄傲和风光！ 老天既生章邯，为何又要有项羽？ 惨败于巨鹿，军心动摇。没有援兵、粮道再断，以二十万败兵对抗六十万乘胜追击的项羽联军，章邯实在没有了信心。 更可悲可怕的是，自己效忠的秦二世在关中稳定下来后，要平息百姓和群臣的愤怒，要追究所谓六国反叛、特别是王离军失败的责任。杀了丞相李斯还不够，这军事上的“背锅侠”，不是我章邯还能是谁？ 天要丧秦，自己和这手下二十万关中子弟何苦做陪葬？何况项羽已经给自己开出了安全和地位保障，不再追究杀叔之仇。 而项羽呢？ 这年方二十四岁、血气方刚的霸王，为何最终能接受章邯的投降？要知道，父亲早死，叔父项梁可是一手将他带大、教导他成长的那个如父亲般的人。 也许，首先是粮草不济？当章邯派使者前来时，就曾经对联军将领说出了“粮少，欲听其约”的想法—— 六十万联军，每天屯于坚城下，而又没有敖仓那样天下第一大的国家粮仓供给，其实比章邯更难熬吧？ 也许，甚至是有了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惺惺相惜？能打败自己的叔父项梁，又能在大败之后稳住阵脚与联军继续对抗，这样的章邯是自己的劲敌，但不应该只是自己的私敌。 我项羽志在天下，秦始皇“彼可取而代之”，为何不能放过眼下的章邯？ 既然志在天下，那么沛公刘邦才是自己最可恨的对手，因为有了天下皆知的“怀王之约”，这以往曾联手抗秦的家伙，已经赶在了自己的前头，得了自己和秦军主力相持的渔翁之利——哼，我才是掌握主动的渔翁！ 在任敖的叙述中，刘执嘉想象着这样的画面： 洹水南岸、殷墟之地。 七月的热风中，二十万秦军齐卸甲，又放下陪伴征战的锋利兵器，气氛悲壮凄凉，饱含着受到羞辱的不甘； 章邯步履沉重，在部下司马欣的陪同下来到会盟约降的高坛，躬身献给项羽象征自己军权的宝剑后，百感交集、伏地痛哭！ 在这泣不成声、几乎难以听清的话语中，想来既有往日血战厮杀结下的恩怨，也有痛骂赵高逼迫的无奈，更有愧对先帝秦始皇和三秦百姓的耻辱-------- 章邯的兵权理所当然被夺，安置于楚军大营随同行动，副将司马欣统领着投降的秦军。 这章邯与项羽之间的恩怨就此结束了吗？章邯在今后的楚汉相争中，是否还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 “太公，好消息！沛公已经攻破武关！只要再下蓝田，就可以直抵咸阳啦！” 任敖兴奋的声音打破了刘执嘉的感想。 “是吗，太好了！”刘执嘉衷心为刘邦高兴，看来历史还是沿着既定的轨迹运行，刘邦将抢先入关？ “项羽也进展神速，他竟然于新安（今河南省义马市二十里铺一带）坑杀二十万秦降卒，轻装快进直奔函谷关！” 任敖的表情却并不轻松，惶急而带着义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