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只要不当兵
车盖下的老人见人群向前拥挤,似乎知道人们的心思,站起身扶着式木,微微躬身向四下颔首示意。 和县令一身官服对比,老人一身干净整洁的常服,加上矮小的身材、平常的容貌,看起来真不像个在楚国为令尹二十多年,名震天下的四大公子之一。 多年养尊处优而显得稍有些臃肿的白皙脸庞上神情和善,鬓角、胡子都已全白,只是从他的动作来看身体还不错,尤其是他的目光,丰满的颧骨和浓密的眉毛都遮挡不住神采,如同鹰隼的视线不被崇山峻岭遮挡。 刘执嘉感觉自己被春申君目光扫过,不由下意识地躲避了一下,那目光让自己感觉到了精明冷酷,似乎还有一丝极力掩饰却掩饰不住的自负傲慢。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连尸骨都找不到啊!”就在好奇但总体友好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妇人压抑不住的嚎哭,这夫人似乎还想向三辆马车扑去,理所当然迅速被军士挡住,而县衙的差役闻讯赶来,将她拖走了。 可是,这声音明显让春申君听见了,他和善的脸马上阴沉下来,低声和身边骑马随行的县令交谈了几句,然后整个队伍加快了速度。 回家路上,刘家父子四人奇怪地保持了好一阵沉默,最后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开口打破了。 “就是一个普通老头,都不知道有啥好看的?”看来刘伯本来不大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似乎感觉耽误干农活了。 “也是,怎么连官服也没穿,他可是堂堂令尹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刘仲也说话了,转头看着反常发蔫的刘季,“这春申君好像不是传说中那个炫富的人啊?” “不炫富?再怎么低调,那马车,那身边的门客打扮,你没看见啊?”刘季没好气地答道。 “我觉得春申君还是很不寻常的,像个大人物。”刘执嘉沉思着也开口了。 “父亲说的是。人家不穿官服,巡察自己封地,那可是做给楚王看的,表示自己认错雌伏,只求养老尽天年而已。可那目光如剑,根本就不是甘心寂寞认输的人呢!”刘季的话可谓说到了刘执嘉心里,让这个做父亲的连连点头。 “唉,可是以楚国如此的颓势,以春申君如此的年纪和衰退的心智,我说春申君难有作为,他越挣扎不服老,只怕——” “嘘,别说了。”刘执嘉见身后有人,赶紧制止儿子,可自己的心里同意儿子的判断,心里对楚国、对丰县未来的担忧,让他也如儿子刘季般,发蔫地低下了头。 几天后。 “父亲,官府又出通告了,和前几天春申君来巡察有关呢。”刘伯上街办事,刚进门就汇报道。 “哦,何事?”刘执嘉注意地看看大儿子,神情里有欣喜但似乎又转为郑重。 “父亲还记得那个扑向春申君被拉住的妇人吗?是我们中阳里的?她的儿子在县师,出征战死了?” “大哥,你可真啰嗦,一句分成几段说。父亲又没老,当然记得。”刘仲向来爱听各种消息传说,对宽厚的大哥埋怨着。 “官府说接到命令,在规定的军士阵亡抚恤外,额外再由春申君追加补偿,数额足够那妇人十年的基本用度呢——其他类似父母也照此办理。”刘伯歉意地笑笑,接着道。 “哇,这妇人一哭可就值钱了,春申君看来还是那个爱炫富的春申君,蛮大方的嘛。”刘仲还是精明得有些刻薄的反应。 “欸,不要这样说人家,那可是丧子之痛、要终身孤苦之人啊。”刘伯摇摇头,对弟弟的话表示无奈。 “追加补偿?那就是由春申君自己出钱啦?”刘执嘉注意到儿子刘伯告知的消息里字眼。 “父亲,您别忘了,这里可是他的封地,也许只是收买人心而已。何况,羊毛出在羊身上。沛县也出了通告呢。” 刚刚在外面晃荡了大半天,快到飧(sūn,一天两顿中的晚饭)时才回来的刘季插话了,看神情显然他也知道了。 “这样收买不好吗?起码说明春申君像你二哥说的还够大方的。沛县?难道你今天也跑了这么远?”刘执嘉问刘季,他对这个儿子活动范围的急速扩大赶到了一丝吃惊。 “是啊。不要说中阳里,丰县地方也太小了。大哥原先不是经常去沛县办事吗?我现在长大了,当然也可以去。”刘季颇不以为然。 “你——”刘执嘉看着儿子,想责骂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好了,我说完了。交弟,给你三哥拿碗,好盛饭。”刘伯见父亲生气,连忙打断了话头。
痛哭妇人的事情给了刘执嘉无奈宽待儿子刘季的更深层次的理由。 原先家里的老小,受尽自己和两个哥哥的宠爱不说,一直读书又还未成人,一时吃不了农作之苦也可理解。 其实内心深处,有着对这个乱世的恐惧与无奈,只要不去当兵,这个整天嚷着要当啥将军、建功立业的刘季,整天晃荡也就随他吧?又不是养不起,急等着他为家里出力。 孩子虽然懒散了点,可只要不结交损友,没有学坏,稍大了就会慢慢好了。毕竟,农民如牛,长大了不管愿不愿意,总要套上绳索耕种劳作的。 只是,今天听儿子说竟然自己跑去邻近的沛县,吃惊之余又有了担忧。 日子还是平淡的多。 之后的两年里,说不上风调雨顺,但天时还算正常,所以刘执嘉的耕作也恢复了正常。好消息是附近不知哪个县发现了铁矿,让石铁匠比以前忙多了,而除了自己打造了更多铁农具并且加以改进外,中阳里的农民也基本都用得起铁器具了。 虽然不时听到秦国伐魏,攻取了汲、垣、衍氏等地,但有了流民被春申君迁徙到黄浦的前车之鉴,丰县还显得比较平静。 对爱偷懒甚至整天在外面晃荡的三弟刘季,二儿子刘仲除了主动向他打听消息外,也不忘讽刺提醒他要勤快些,否则就怕将来老婆都难找了。 两年过去,刘仲也二十岁成人了,以父亲刘太公的身份和自己的勤快,很快就说定了婚事,这也是刘仲教训弟弟刘季的资本了。 可刘季只是笑笑,及时用二哥感兴趣的消息来转移话题。 “阿爹,认识一下,我新交的几个朋友。” 这天,刘季早早就出去,又是快到飧时才回来,满脸笑意,身后跟着几个刘执嘉没见过的年轻人。 又是很久没听儿子如此亲热地称呼自己,可刘执嘉又是心里一紧:这称呼的背后现在通常意味着儿子对自己有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