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要做啊,就做那天下第一人!
苏无生确认瑶光巽风咽气后,拂过他的双眼,在巨石旁挖了个深坑郑重下葬。 苏无生之所以留下瑶光巽风这一部分的“躯体”并非是感念师父的授业之恩,而是因为他有点挑食。 瑶光巽风对他所有的恩情,他都在那一叩九拜中偿还完了,噢,还有那一碗米粥。 他已侍奉瑶光巽风至最后一日,这还不够吗? 所以苏无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内疚,既然师父的修为已经废了,那他就没有任何价值了。弟子继承师父的全部踏上修行道是理所应当的,即使这所谓的“全部”包括师父的性命。 长剑将巨石削成一块薄薄的石板,苏无生咬破指头,金黄色的鲜血溢出,他骈指如剑刻下八个大字。 “瑶光巽风上人之墓。” 苏无生忽地有种没来由的伤感与寂寥。 死了,全死了。 爹,娘,师父全没了啊…… 瑶光巽风虽然没有说过他的来历,但他生前应当也是一个名动一方的大修行者。 可如今呢? 死后也不过是黄土一捧。 苏无生长叹了一口气,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可真的是如此吗?他现在又该何去何从? 对被桎梏久了的人而言,突如其来的自由反而是迷茫。 命运的捉弄接踵而至,他似乎又想起了那日师父的讲道。 那时有长林可风,亦有空庭可月,师父高坐石上拈花一笑问道:“你,信命吗? 他今日有了更好的答案。 “命数如织,当为磐石。” 少年的呢喃与春风合二为一,吹向不知名的远方。 而距少年不知多远的地方,在一处焕彩蒸霞的大殿内,一个白发道人盘膝而坐。宽大的黑色道袍如流水般布满了周围,七盏油灯围绕着他的周身,作众星拱月之状。 此时已经熄灭了三盏,灯身分布镌刻着三个字:风,雷,水。 “上代七星死的只剩下四个了,瑶光杀了守卫魔兵的天权后,携带三件魔兵叛逃。天枢、天璇、天玑、玉衡、开阳五人共逐之,而后天玑身死魂灭,其余四人搜寻未果后返回。” “如今瑶光的灯也灭了,难道是天玑重创了他,致他身死?” 道人心思不定,沉吟了一会以神念唤来两人。 两名年轻人身穿鹤氅道袍,拱手行礼,稽首一拜:“师祖。” 道人颔首:“不必多礼,此番叫你二人前来是因为瑶光巽风身死,你们带上些许门人去寻一下他的遗物。” 他看着下方的两个年轻人,顿了顿:“若是可以……便将他和天玑的尸体带回来吧……” 哪怕瑶光巽风做了再多的错事,那也曾是他的弟子,他不忍弟子就这么曝尸荒野,为豺狼所食。 两人对视一眼,双膝跪地,语气坚定:“师祖,恕我二人难以从命。我们的师父皆死于那贼子的手上,恨不能食其rou,寝其皮。如今要我们为他收尸,抱歉,我们做不到!” 道人嘴唇嗡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让他们为仇人收尸,的确太强人所难了! 最终吐出二字:“罢了。” “通知全宗,寻得瑶光巽风以及三件魔兵踪迹者,可为下一代七星侯选。” “尊令。” 两个年轻人一揖到底。 看着两位年轻人远去,道人长叹,脊背弯曲下来,仿佛苍老了几分。 “名利二字当真如此重要?为了长生,为了道业,为了那所谓的天下第一人,携魔兵出逃。” “靠旁门左道成就的天下第一人真的是第一人吗?” …… 村头前,清丽的少女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蚂蚁,树杈子在蚂蚁窝中进进出出,她的心也和蚂蚁一样焦急。 七天还是八天了,他怎么还没回来?听说山上有虎豹,他不会出事了吧? 如今好多人有事没事就去苏家的废墟上淘宝,捡上几件能用的东西拿回家。这也太损了吧……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如此落井下石呢? 少女的心思很单纯,看不透那等人心险恶,她想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只关心,他到底在哪? 踏,踏,踏……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少女抬头一看惊喜道:“你去哪了?你再不回来,我都怕你被虎豹叼走吃了。” 少女的肚子有千言万语,有着说不完的话,话多到她都不知道先说哪句才好。 少年停步侧目。 “与你无关。”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少女的千言万语全卡在了气管里。 殷兰生神色忽地低落了下来,双瞳有水光滚动,她啊了啊嘴。 是啊,他已经无家可归了,自己又是他什么人呢? 即使再关心他又有什么用呢?正如村民们所言,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下,谁家还有余粮呀?自己家里是不会收养他的,父亲干的是木匠活,养不起四口人。 “那你以后怎么办?” “修行。” “可再强的修行者也不可能无地生粮,无米生炊吧?” “与你无关。” 还是这四个字,把殷兰生想说的话全堵住了。 村头古树下,树枝随风摇曳,细碎的阳光透过婆娑的枝叶撒在少女的秀发上。 明亮,温暖,却热乎不起少年的石心。 殷兰生抿了抿嘴唇,强作笑意:“留下来吧,可好?我们仍可以朝看云卷云舒,暮看太阳西沉……” “够了。” “我们可以感受春去秋来,夏逝冬往……” “够了。” 少女紧紧地攥着衣袖,如新剥春笋的小手上有青筋浮现。 “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排排坐,在草垛旁无忧无虑地说话……” “我说够了!” 剑光一闪,长剑便已搭在少女肩头。 剑身煞气惊人,一股寒意自少女体内油然而生。 苏无生的眼神依旧冷漠,冰寒,他开口道:“还没清醒吗?还做着那小孩子的梦吗?你应该知道吧,不去修行,我拿什么谋生。” “谋生咱可以想办法,咱们靠山吃山还不成吗?” 少女紧咬银牙,身后的衣裳被汗水打湿,颤抖着牙关说道。 “我为什么要满足这种生活,所谓的温饱就能令我满足吗?我有天赋,有能力,我可以去修行,去扬名立万。” “我要去看看那所谓的朝游北海而暮苍梧的仙人是否能长生久视。” “我要去看看那景秀河川,人世繁华。” 少女听着少年的畅想,一言不发,少年此刻的眼中有着她未曾见过的星辰大海,不复之前死灰。 少年收剑转身,淡淡道:“浮生历历,吾不甘如此无为。所以,莫要再坏我道心了……好自,珍重……” 殷兰生看着逐渐远去的身影,大声喊道:“所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草办苏,有死无生的无生。” 苏无生是嘛…… 殷兰生低垂着脑袋回家,那平日里高高的侧马尾也耷拉了下来。院子里,一个木讷的汉子在做着木工活,不一会就做出了两个小人。 兰生与无生。 一人笑容满面,一人冷漠无情。 看着女儿坐在木凳上低头不语,汉子不紧不慢道:“去寻他了?” “恩。” “走了?” “恩。” 汉子舒了口气,点头道:“走了就好。” 殷兰生指头紧紧按着父亲的太阳xue,一阵气急:“爹,你说的这是人话吗!还走了才好,咱不谈什么知恩图报,但起码也别和那些邻居一样落井下石吧?” “那是一个怪物,你少招惹他……噢,你也招惹不上了,人家压根瞧不上你……” 对于女儿的心思,汉子也是心知肚明,虽说一直敲打女儿别去招惹人家,但真当得知女儿被人家甩了的时候,他还是有点心塞的。
那小子还真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好歹欲拒还迎一下吧……起码双方都体面…… 不过现在也好,祸根走了,日子就太平了。以后等女儿再大点,就寻个安分老实的小子嫁了,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也挺不错的。 啧,女儿十四岁就要嫁人咧,他只剩下六年准备嫁妆了,该如何是好。 忽而,殷兰生高兴起来,汉子以为女儿想通了,笑道:“想通了就好,天下这么大,何必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爹,你在说什么胡话呢,什么吊死不吊死的,快呸呸呸。”接着她眼神闪躲,扯了扯父亲的衣袖,脑子中开始措词。 “爹,你说……我有那个修行的天赋吗?” 汉子低垂着眼眸,专注于手上的木匠活,头也不抬。 “问这个作甚。” “就问问,没别的意思。”殷兰生挠了挠脸颊上的寒毛。 汉子狐疑,“当真?” “比真金白银还真哩。” 汉子盯着女儿的脸,却瞅不出什么端倪。 半响,回道两字:“很好。” 根骨上乘,心思纯净,心性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也算是天下一等一的修行胚子了。虽有父女关系这方面加分的情况在,但也没有言过其实。 殷兰生笑逐颜开:“那我也去修行!” 汉子手上的凿木槌停了。 “还是因为他吗?” 殷兰生点头,这辈子就认定他了。 汉子知晓女儿的性子,和他一样固执,算是栽那小子身上了。既然知道自己有修行天赋,迟早是会跑的。 哪怕他一直看着女儿又如何? 能看一时,却看不了一世。 “决定了?我问的是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修行道上人心鬼蜮,你一个小姑娘玩不过他们的。” 少女沉思了一会,但她也没读过几天书,想不出什么办法,迟疑道:“那就修行?将他们打到不会再算计我为止?” 汉子忽地xiele气,不停绞着手指,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家女儿有够蠢的……真有这么简单,自己当年也不会收拾家当跑路了。 人总是有弱点的。 道法,宝物,修行资粮。 亲朋,好友,此生挚爱。 师门,长辈,传承责任亦或是长生道业。 咱总得沾一样吧? 他就没见过没有弱点的人,再强大的修行者也有鞭长莫及的地方。 好像,他见过了…… 那小子狠辣,果断,从不容情,他没有任何外物上的弱点,那是一头不会被感情所拘束的猛兽。待他修为上去,天下谁能制他? 就女儿这种蠢姑娘能被人家吃的骨头都不剩! 还有什么比养个女儿更让人无所适从的? 汉子叹了一口气,“爹没本事,啥也不会,就教你一招。以后出人头地了记得给爹养老……”他捡起地上的树枝,轻描淡写地凌空划过,就像在写毛笔字一般轻松写意。 只见远处的古树出现一道划痕。 汉子一拍脑门,刚刚做事没经过脑子,现在回过神来可把汉子心疼坏了,这可是他娘子种的树呢,平时可疼它了。 “就一招啊?” 见女儿的样子有点不屑,汉子抚摸着树身低声道:“一招够了,练一千招不如练一招一千次。” 少女轻点光洁的下巴:“好像是这个道理。” 殷兰生插着小腰,抬头望天。 “好,一招就够了!既然他想扬名立万,那我就去做那天下第一人!我等他来寻我,他若不来,我就去寻他,这辈子我赖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