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非人非妖
“呼,呼,呼——”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回响着沉重的喘息声。 月光从通风口流进,缓缓洒向少年的脸。 狰狞,扭曲,好似一张人皮挂在脸上。 苍白到几无血色。 手臂脱臼耷拉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这是第几回了? 他记不清了…… 从他记事起,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遭遇这种酷刑。 他曾问父亲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对自己如此折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痛苦。 父亲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快了,就快了,我这都是为你好,不要不知足……待这一切结束后,你将是这世间最完美的修行者。” 当他看到父亲眼里的疯狂时就已明白。 多说无益。 长风跨越千山万水而来,吹拂着少年额前的发丝,久违的安宁和沉重的睡意将他送入梦乡。 梦中依旧是这个地牢。 这个梦伴随了他四年,伴随了他日日夜夜。 恐惧令他早已麻木,他已学会作为一个旁观者来看待这一切。 现如今少年时常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欣赏着这令人愉悦的折磨。 父亲捏着他的下巴将一滴金黄色的鲜血灌入,他的身体随即燥热不堪,胸中似有火炉灼灼燃烧。 他想挣扎,试图将鲜血吐出,但一个稚童怎是一个修行者的对手? 他的身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钳制住,动弹不得。 父亲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后,取出一个玉盒子,里边有一滩黑色的淤泥缓缓的蠕动着。 “找到了!还差点什么呢……是了!刀,我刀呢?还有麻药在哪?啧……算了,我已经等不及了,我将亲手创造出一个最完美的生灵。” 黑暗中传来男人的自语,手上的小刀寒芒闪烁。 “忍着点,别昏过去了,你有幸见到这一刻。此即为——登神之刻!” 父亲温柔的话语让少年不寒而粟。 昏黄的油灯将男人的身影投向墙壁。 似人非人。 “天山之上有神焉,状如囊,赤如火……” 男人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小刀轻车熟路地划开少年的面皮。 “爹爹,好痛!求求您,我错了……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都改,求您放过我……” 惨叫声响彻地牢。 男人皱眉,不是因为儿子的求饶,而是儿子的惨叫声打断了他的哼歌。 男人低身附耳:“嘘,小声点,别坏了爹爹的兴致。” 少年豆大的泪珠滚落,如似洪水决堤。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发出惨叫,指甲嵌入手心血流不止。 取下面皮,敷上黑泥,覆盖面皮。 男人的动作行云流水,缓慢而优雅,这种手段在他看来就和平时泡茶一样。 简单,舒畅。 少年脸皮贴合处渗出的鲜血越来越多,呼吸逐渐变得微弱。 男人似是早有预料。 他抚摸着儿子的前胸,缓缓运功激发鲜血的活力。 不消片刻,少年的脸便已止血。 少年的身体时而赤如丹火,时而虚实交替。 男人惊叹着自己的作品。 “何等杰出的造物!甚好!当浮一大白!哈哈哈哈!” 地牢内回响着男人先前那未哼完的歌谣。 “天山有神识歌舞,是帝江也……” ———— 梦醒。 这是梦,是厄,是劫,是心魔…… 少年蹒跚着走出地牢,新鲜的空气夹杂着青草的清香灌入鼻腔。 梦中发生的一切在他的四岁,一眨眼四年已过,仍恍如昨日。 也曾惶惶不可终日。 他也不是没想过要不要逃走。 可若是逃走,自己怎么谋生? 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自己在外边流浪真的不会饿死吗? 就算逃走了,自己真的能跑的过修行者吗? 还不是一样要被抓回来。 四年来父亲使用了各种办法帮他锻体,殴打等方式不过是最寻常的。 他喝过各种药物,毒物。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激发身体中的那滴血。 也许不能叫滴了,因为那滴血早已汇入身体,密不可分。 少年手腕翻转,有火焰笼罩手掌。 其实前些日子他就能使用火焰了,也就是说他可以使用那滴血带给他的各种能力了。 但他一直秘而不宣。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 他在等一个时机,不管等多久,他要亲手终结这不幸的一切。 大日东升,村子里的村民陆续出来。 今儿是赶集的日子,这处小山村偏僻的很,柴米油盐都要去镇上买,不然都没有佐料料理饭食。 村民们路过草垛上躺着的少年时都会报以善意的微笑。 卖rou的屠户招手道:“苏家的小少爷,又坐着看太阳呢,等苏老爷赶集回来记得告诉他来店里领两块猪rou,今早凌晨时分杀得,新鲜着呢……” 少年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屠户也不介意,咧着嘴走了,他身旁的妇人窃窃私语道:“苏员外是那么好的大善人,怎么生了个面瘫……” 屠户呵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甚么?苏家老爷苏明礼年轻时候出去外边闯荡,学了一身妙手回春的医术,功成名就后也没忘了家乡,村里谁有个头疼脑热不找苏老爷瞧瞧?医术高明,不收医药钱,为人和善的名声十里八乡皆知。这等人物岂是你能议论的?” 妇人羞愧,缄口不言。
少年也算半个修行者了,耳聪目明,虽知村民的议论,但也不以为意。 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一群苍蝇嗡嗡作响? “哼哼哼~” 一个青衣少女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向少年走来。 洗的浆白的青衣难掩少女丽色,白带束着少女盈盈一握的纤腰,青丝被发带系成侧马尾。 眉眼如画,英气难藏。 若是两人穿着同样的衣服站在一起,真叫人分不清谁为男,谁为女。 男子暮气沉沉,苍白柔弱,像极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小姐。 女子英气勃发,身体康健,腰背如长枪般挺直,活像一个假小子。 “苏家哥哥,还记得我吗?” 少女和少年一同躺在草垛上。 半响,少年回过神来,淡淡道:“不认识。” 少女气的腮帮子都鼓起了:“真是个呆子,真不知道你是装的还是真的不知道。” 少女站起身子大声道:“我姓殷名兰生,殷殷钟石羽籥鸣。河龙供鲤醇牺牲,百末旨酒布兰生的兰生!” 少年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示意自己知晓了。 这个少女岁数比他小四个月,也算是青梅竹马,从小一块长大。 同村的孩子都不喜欢和他这个冰块说话,就她总是凑上来陪他聊天。 真是不长眼呢…… 他讨厌这种人,一点都不识趣,明明自己都这么冷落她了还锲而不舍地凑上来。 他不知道这是虚伪的关心还是对他孤独的可怜。 他就是不喜欢。 他不是喜欢孤独,只是习惯孤独了。 他讨厌这种关心,因为他害怕自己会依赖这种感情。 万一有一天她也离自己而去了呢? “苏家哥哥你的名字还没告诉我呢,这么多年每次问起来你都说下次告诉我,到底什么时候告诉我呀?” 殷兰生好奇地问道,丝毫没有明白这是少年敷衍她的说词。 少年嗤笑。 名字? 不过是个代号罢了,有更好,没有也没差。 在爹娘眼中的自己不过是工具罢了,一个实验品是不需要名字的。 父亲那虚无缥缈的造神幻梦,母亲的默许与支持,让他早已丧失了亲情。 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活下去,挣脱身上的枷锁,重见天日。 忽然。 天空有惊雷炸响。 是修行者在斗法! 长风在他们手中化为利刃,雷火在他们身后交织。 少年知道。 或许,他等待的机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