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候汝入梦
冰冷，抖动。 这些感觉统统没有，反倒是没有衣物包裹的小腿与颈部被摇摆的草尖扫过，微微泛起瘙痒触感，隐约有一缕泥土的腥味飘到了鼻尖。 “我记得自己应该在家睡觉，就算从床上滚下来了，也不至于一口气滚到户外吧……但是，这里绝对不是卧室，难道我在睡着的时候被人绑架了么？可手脚并没有被绑缚，身体也没有感到异常……还是说，绑架者有绝对的自信，认为我无法逃脱呢？” 出于谨慎，青年选择继续保持均匀舒缓的呼吸速率，就像一名真正的昏睡者那样，肌rou松弛地躺在草坪上，胸膛随着悠长的呼吸声微微起伏。 与此同时，他偷偷把眼皮睁开一条细缝，尝试获取一些外界的情报。 遗憾的是，暗中收集情报的行动才刚刚开始，就被迅速打断了。 “这位先生，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男子的声线沙哑而冷硬，如同被反复捶打冲压的粗砺铁块，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久经沙场的士兵。 青年心中微惊，但不仅没有应声而起，反而立即将眼皮完全阖上，继续维持先前的伪装。 有规律的脚步声快速逼近，最终停在了附近，青年听见男子沉声道：“站起来吧，新人。” “看来是真的被发现了。” 想到这里，他当即站起身来，开始光明正大地观察四周。 刚才对他说话的男人长着一张欧洲面孔，年龄应该在三十上下，不远处还站着一个更年轻一些的亚洲人，这两张脸都是完完全全的生面孔，从没在任何照片或视频里见过。 而且，这两人的装束极其怪异，完全不是现代人应有的打扮。 眼前这位欧洲男性身高在一米七左右，脖子以下的身体套在漆黑的连体紧身衣内，除了胸口处的蓝色三角图案以外没有任何装饰，所以清晰地勾勒出充满爆发力的肌rou线条。 他的右眼佩戴着浅绿色的半透明镜片，通过一个精巧的小装置连接在耳朵上，镜片表面闪烁着莹白色的流光，时不时滑过一些似乎是数字的未知符号。 他的右手提着一把银色外壳的枪械，枪身呈现出明显区别于现代枪械的金属质感与流线造型，还在中段镶嵌了一根半透明的细管，可以看到内部不断有湛蓝色的电弧滋滋跃动。 最吸引眼球的还是他的左臂，竟然被整个替换成了泛有黄铜光泽的机械结构，甚至能看见手腕表面裸露着许多彼此咬合的齿轮，每过十几秒，机械臂侧面都会喷出一小股蒸汽，并伴有“嘶嘶”的轻微排气声。 “我是不是穿越到异世界了？” 怀着这样的疑惑，青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另一位亚洲人。 他的身高接近两米，留着一头狂野蓬松的乱发，宽阔的胸膛被环扣式皮甲斜挡住心脏，另外半边则豪放地展示出发达的胸肌，可以看到好几道新旧不一的狭长伤疤。 他的肩膀上覆盖着黝黑暗沉的石质肩甲，底部围有一圈白毛，顶部分别雕刻成咆哮的狮头与豹头，制作工艺精细到可怕，甚至能看清野兽愤怒时身上根根竖起的毛发。 更加引人注目的是他扛在肩上的长柄双刃斧，从斧面反射的金属光泽来看，应当是钢铁锻造的真货，但接近一米五的金属长杆和脑袋大小的实心斧刃一看就沉重到了极点，就连壮汉都无法轻松举起。 众所周知，真正的中世纪战斧通常只是木柄加拳头大小的铁块，为了减轻重量还会额外进行镂空设计，造型如此夸张的长柄双刃巨斧根本不可能用于实战，一般只会出现在幻想作品里。 青年看看这位狂战士猛男，再看看旁边的机械臂猛男，内心有些犹疑不定： “一名维京文化狂热爱好者伙同一名蒸汽朋克文化狂热爱好者趁我睡着的时候绑架了我……？比起这种可能性，果然还是穿越到异世界更合理一些吧。” 但是，随着他环顾四周，对于异世界的猜想又被现实否定了。 从建筑形制与布局来看，这里似乎是某所学校内部的cao场，他们就站在cao场中央方方正正的人造草坪上，外围是一圈经典的赤褐色塑胶跑道，表面用白漆刷了几条不甚笔直的线。 跑道一侧是升旗台，残破到只剩小半的旗帜在微风中有气无力地摆动着，根本看不出是哪个国家，但从惨白的底色来看应该不是青年所在的大新国，也不是亚盟这样的地区性组织。 跑道另一侧则是附有遮雨棚的看台，几排蓝色塑料椅的椅背还是原来的颜色，但椅座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 铅灰色的云层宛如罩子般倒扣在半空，连太阳的轮廓都看不真切，以至于无法判断确切的时间，好在也没有昏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起码能让人知道现在还是白天。 尽管天上乌云盖顶，却没有半点下雨的意思，干燥而阴冷的空气压在胸口，带来了异样的憋闷。 “这学校怎么看也不像是异世界的建筑……反倒很适合作为恐怖片的取景地呢。” 青年在心里吐槽。 “观察了这么久，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欧洲男性抛出一个问题，注意到青年的目光又看向了自己的左手，便顺势活动了一下黄铜机械臂，五根金属手指灵巧地弯曲又伸直，发出一阵清脆的关节接驳声。 “你的普通话发音就跟播音员一样标准，还有，我似乎被卷进了超自然事件。” 青年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除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茫然与恐惧，现在占据他心灵的情绪反而是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能得出这个结论，说明你懂得在未知面前保持冷静，而且不算太蠢。”欧洲男性点了点头，继续用那播音员级别的标准发音说道： “这的确是超自然事件，我们都被临时赋予了交流能力。你读过《无穷惊怖》这样的小说吗，或者看过《屠戮城市》之类的漫画？我们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 “不，我从来没听过你说的这两个作品，不过我确实读过这种题材的小说……我们就是一群被上位者选中的角斗士，对吧？” “哦，又一个平行宇宙。”欧洲男性耸耸肩：“我没兴趣探究历史分歧点，总之你能理解现状就行。” 没等青年提问，他继续说道：“你的角斗士比喻很形象，像我们两个就属于资深角斗士，拥有一定的经验与战斗力，而你和地上躺着的其他新人正处在夭折率最高的阶段，更具体的情况我会等所有人醒来后一起说明。” 见对方要等所有人都醒来再详细解说，青年只好按捺住追问的欲望：“谢谢，我想我大概明白了。请问二位怎么称呼？” “我的代号是齿轮，那个家伙则是橡木，用代号直接称呼我们就行。” “齿轮”的确是个贴切的代号，但是“橡木”…… 披头散发的狂战士猛男“橡木”朝青年友好地笑了笑，露出两颗猛兽特有的尖锐犬齿。 “哦，那我是不是也要给自己取一个代号？” “当然，隐藏真名会帮助你活得更久，就算我们都来自不同的平行宇宙，没法在回归之后找你麻烦，也可能有诅咒类的能力会通过名字来发动。” “好的，那你们就叫我‘罗素’吧。” 罗素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通常来说，新人苏醒的先后顺序代表着他们的潜力。” 齿轮意味深长地留下了这句话，随后就开始转头观察周遭环境，一副懒得再说话的表情。 第二个醒过来的新人是一位男高中生，他梳着学生常见的短寸发型，戴着方框眼镜，穿着肥大的蓝白色校服，长相谈不上帅气也谈不上丑陋，平庸得如同游戏里随机生成的路人。 但是，过度的普通本身就是一种异常，就像假面舞会上戴着没有五官的苍白面具，他的存在感反而因为周遭几人的衬托而提升了不少。 男高中生睁开眼睛之后，先是扫了眼周遭的环境，然后视线就一直在站立的三人之间来回切换，尤其是齿轮与橡木。 过了好一会儿，他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疼得呲牙咧嘴之后，才向三人中看起来最正常的罗素小声询问道：“请问，这是在拍什么整蛊节目吗？” 话虽如此，男高中生显然也嗅到了异常的气息，毕竟可没有哪里的整蛊节目会趁人睡着的时候把人挪到学校cao场，还特意找两个奇装异服的猛男演员来吓人。 所以，他不是在等待一个肯定的回答，而是希望得到一个能让自己安心下来的解释。 还没等罗素回答，橡木突然拍了拍手，把高中生的注意力拉了过来：“小子，你叫什么？” 齿轮陷入沉默，橡木自觉地接过了他的角色，打算给这名高中生做一下心理准备。 因为橡木的凶悍形象，高中生表现得更加胆怯了，他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把视线钉在自己的运动鞋上：“我、我叫……” “等等，”罗素突然打断了高中生的自我介绍：“我建议你使用代号，这能帮助你更好地生存下去。” “生存下去？这话听起来很不妙啊。嗯……谢谢你的提醒，你们就叫我‘尼采’吧。” 得到罗素的善意提醒之后，高中生冲他感激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是高三的学生，之前正熬夜看小说呢，迷迷糊糊地就到这里来了。如果这一切不是梦的话，我大概是遇到了小说里的奇妙事件吧。” 巧合的是，他给自己选择的代号同样是一位哲学家。 对此，罗素回以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齿轮则点了点自己右眼前方的镜片，瞥了尼采一眼。 橡木则没想这么多，或许他所在的平行宇宙里根本不存在罗素和尼采，所以他只是咧嘴一笑：“嘿，好消息是你不用再为高考发愁了，坏消息是你可能活不到那一天。总之先等所有人都醒过来，然后我们两个会解释情况。” 自我介绍结束后，无论什么方面普通到了极点的高中生就乖乖站在原地不动了，只是偶尔用低垂眼眸的余光瞟一眼齿轮的机械臂与橡木的巨斧，眼中抑制不住地透露出惊叹的情绪。 很快，剩下的新人便接二连三地苏醒了。